三月十六,近春分,阴阳相半。
煮枣城并不产枣,要问这名字怎么来的?那真是不好意思,就连城里年纪最大、胡子长到可以盖住膝盖的彭粟爷爷也不知道。
小枣也没有吃过枣,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他倒是可以说道说道。据说阿娘生小枣前做的最后一个梦就是煮枣吃——虽然阿娘阿爹也没有吃过枣,甚至连枣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是他们还是决定把“枣”作为这个孩子的名字。
小枣从来没有去过煮枣以外的地方,可不是他年纪小的原因,大人们也没有去过!老人们说煮枣城关着一个女魔头,不能打开城门,就算开了城门他们这些凡人也出不去。
没有人知道女魔头关在哪里。
可小枣不是人。
哦呸,是小枣知道。
这天傍晚,小枣又拿了阿娘买菜用的花篮,装上阿娘烙的饼子。出门右拐四十步,摸出四个铜板买两个桃子一个杏,再跑九十步,接过若芽姐姐递来的蔷薇花,插在花篮边缘。
城中心有一棵大树,彭粟爷爷说那是帝女桑。帝女桑树围五丈,枝干像藤蔓一样往外延伸,上面有红色的纹路,一片叶子有一尺长,开黄色的花。
小枣钻过密密麻麻的枝干,直奔树叶深处的古井。他掀开大叶子,麻利地顺着树枝滑到井底。
井底黑黢黢的,他叫了一声。
“魔头姐姐?”
一抹幽蓝色的火焰出现在黑暗里,小枣朝着火焰跑去。
“魔头姐姐,你看,这是王大爷家种的桃子,可甜可甜了,你尝尝有味道不?”
小枣不仅知道女魔头住在井底,还知道她是个舌头不好使的魔头呢。
女魔头从小枣手中接过桃子,张嘴咬了一口。
小枣比她还紧张:“有味道吗?”
女魔头砸吧着嘴,“味道倒是没尝出来,不过——怎么感觉吃了一嘴的毛啊?”
“啊!”小枣惊呼一声,“我忘记擦毛了!”
小枣扑过去想要夺过女子手里的毛桃,眼前却忽现一道强光,他吓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只看见一个泛着红光,密密麻麻画着花纹的圈将两人围了起来。
“换魂阵?”女魔头一脸错愕。
而煮枣城外,一个穿着黑斗篷、面容枯槁的老男人也站在同样的圈里,四周围坐着八个精壮的汉子。
还在他不远处,一个姑娘双手结印,身上泛着淡淡光晕,她背后的夕阳又大又红。
“找到人了吗?”她身边的人问道。
“恩。”
……
交周湾。
火红的残阳一半浸在水中,另一半挣扎着散发余晖,将天边的一丝丝云彩染得鲜红,倒映在海面上,像是一只红眼珠眦目欲裂,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龙首山上树林茂密,黄昏渐近却无一只归鸟,四周徒有房屋却无一户人家冒出炊烟,风轻轻地吹着,树叶沙沙地响,对面的鱼瞰角也是静悄悄的,仿佛已经没有人在这个孤孤单单的小海湾了。
不,还有的。并且有很多。
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躲在树叶掩映的树干上,张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海上最远处那一个孤零零的礁石,那是从东海入这小海湾的必经之地,就算是海鸟也得从它上方飞过,更别说是声势浩大的鲛军。
不过,长时间蜷缩着腿藏在树干,腿有些麻了,还有点渴。
抱樱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缓缓动了动被压在左腿下的右腿,想换左腿来受这被压的折磨。
“下来休息会吧。”一个声音冷不丁从树下传来,吓得她一个哆嗦,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来人一身墨绿衣袍,袖口紧紧扎起,干练又整洁。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星目,即便是没什么表情,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离天黑还有一会,鲛军暂时还不会来的,领头的不至于这么急躁。”那个声音又道。
抱樱还是紧紧地注视着那个孤零零圆滚滚的小礁石,背后悉悉索索一阵声响,静了一眨眼的功夫,又传来水的叮咚声和“咯吱咯吱”削木头的声音。
抱樱舔舔嘴唇,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了下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口水而已,我不稀罕!
“真的不喝吗?何大娘特地给你调了蜜,还给你包了点心。”
似乎是为了证明点心的存在,“咔嚓咔嚓”的油纸声响传进了她的耳朵,还有一抹香味适时地闯入了她的鼻腔。
“更何况,我们是偷袭,不是前锋,得等鲛军进了交周湾才能行动。”
所以说,你盯了也是白盯。抱樱在心里默默补充了这句对方吞回了肚子里的话。
她又看了海面一眼,终于哼哧哼哧爬下树,坐在了来人的旁边,抓了一块点心塞在嘴里。
距离鲛人第一次攻打陆地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鲛人一直生活在南海深处,千百年来和陆民井水不犯河水。可就在那个深冬,这群海民竟游到了东海岸,从杀一个人开始,到占领一个村子,陆民毫无防备,又多是毫无灵力的人类,竟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淮夷两郡土地。待到军队集结、修行者从大陆腹地赶来援救之时,鲛军已经烧杀掳掠到了肃慎。
至今没人知道那些长着鱼尾巴的家伙占领陆地是为了什么。
一他们离不开海水。虽然鱼尾沾到土地便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人腿形态,可时间久了非得干死不可,真成了咸鱼非一瓢海水不可解也。
二不需要陆地资源补足自己。鲛人吃米饭吗?吃蔬菜吗?吃鸡鸭鱼肉吗?不吃。鲛人睡床吗?睡树洞吗?睡长满青苔的墓穴吗?不睡。
那他们来干嘛?过家家吗?领略一下大陆的风土人情吗?是闲得慌了杀个人感受一下鲜血喷在脸上的热气腾腾吗?
没有人知道。
他们来时毫无生息,却夺走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机。
所有灵息,尽数抢去。
抱樱叹了一口气:“大人,要是交周湾失守了,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了,可为什么这次却只派出了北师一成兵力?”
堂汾削木头的手指顿了一顿,墨绿色的眼眸忽明忽暗,“这次请君入瓮,只为了杀死一个鲛人首领。”
“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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