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在街上游走,接受着赫拉特万民的跪拜,与当年术赤征服此地不同,大明远征军、康国的十二个团营,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劫掠,这给稳定统治赫拉特开了个好头。
赫拉特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早晨,西方的呼罗珊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散发出蔷薇色的光芒。傍晚,东边的雄鹰山则承受着夕阳而泛着紫色。
赫拉特,“就如同天上的仙都”。
赫拉特的阶梯宫殿是当年帖木儿在此建造的王宫,王宫位于俯视赫拉特街道的偏北方的高台上,是沿着半山建造的城堡。
城堡中的最顶层空中花园,种满了灌木、草坪和花。
羽毛被切掉一部分的孔雀,在里面活动,池子里有色彩鲜艳的游鱼悠游自在地游弋。
这一切,都是康国公的战利品。
万民臣服跪拜、文武众臣的拥戴,有没有让王复的内心产生一些涟漪,比如:就留在撒马尔罕,成为西域的王,永远享受这些朝拜。
王复是人,自然也曾有过一丝心动,不止在征服赫拉特的这一刻,在和硕请他入康宫的那一刻,在他在咨政院穹顶大礼堂落锤的那一刻,他都曾经心动。
王复很快就从那种心动中剥离了出来,剥离了康国公、康国奠基人、咨政大夫、保民大臣、赫拉特的征服者这些虚名,他首先是大明的臣子,是大明的墩台远侯,这才是王复的真我。
襄王殿下曾经说过,从人生的迷雾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并且为之而不懈努力,是无我之人。
而无我至上,仍有真我。
能够剥离外在的‘名’找到真实的‘实’,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到底是谁,那这一生便不会再有任何的迷惘了。
王复能够剥离这些虚名,而认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真是太可惜了!”王复站在书斋之中,看着塘报,无奈的说道:“早知道我就应该亲自去追击雅迪格尔,居然让他给跑了!”
一个王,不是那么容易就做了俘虏的。
负责追击雅迪格尔的是隔干长子,康国公王复门生、康国大军先锋答亦,此人勇勐有余,可是智谋稍逊,这追击了整整七日,最终还是把雅迪格尔给跟丢了。
一个会骑马的王,真的放下了一切逃跑,是很难抓得住的。
像稽戾王那样,乱军丛中、在李贤、袁彬、杨翰接连劝他乔装打扮逃跑的时候,稽戾王却抱着朕与凡殊的心态,不肯逃跑、不敢逃跑的人,是罕见的。
王复的意思是他临阵指挥不行,可是他抓耗子,那是一抓一个准,若是他去追击,必然将雅迪格尔给擒杀掉,永绝后患。
“一个奴隶主失去了奴隶,便失去了所有,即便是他仍然叫黑羊王国,但是主人已经换成了他人。”阿史那合霍作为昭武九姓之一的肉食者,知道奴隶制的所有弊端。
像中原那样,一个跑到南方的宗室弟子,振臂一呼就可以恢复实力,还能反攻、甚至能够反攻成功,在奴隶制下是不可能存在的现象。
阿史那合霍是撒马尔罕大学堂里的优等生,他很喜欢中原文化,他说的就是东晋和南宋。
伯颜帖木儿认真的说道:“赫拉特有郭瓦沙古学府,臣以为应当改建为像撒马尔罕那样的大学堂,移风易俗。”
“赞同。”阿史那合霍立刻说道:“可是大学堂的先生,很难请到。”
撒马尔罕的大学堂的先生太少了,有的时候还得请大明使者、曾经的内阁首辅陈循去上课。
陈循是个老夫子,对撒马尔罕大学堂的重重乱象,痛心疾首,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在一个儒学士的面前,把大学堂办成那个鬼样子,陈循自己都无法忍受,那是对文脉的羞辱。
王复处理着赫拉特的政务,军事征服只是开始,按照大明对胜利的要求,接下来是政治胜利、文化胜利等阶段性胜利。
深夜的时候,王复拧亮了自己的石灰喷灯,相比较大明轻油短缺,撒马尔罕和赫拉特并不缺少这些,石油在大明约等于黑金,在赫拉特并不是紧俏货。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自己在赫拉特得胜的消息。
而此时的朱祁玉的车驾,已经离开了福建,顺着官道驿路,一路来到了广州府的范围。
广州府的电白港,是自唐初就十分繁荣的海港,可是因为大明皇帝忌水的缘故,朱祁玉的行程大多数都是陆路。
而此时的朱祁玉和于谦在大驾玉辂上闲谈。
“尼古劳斯翻译了尹索寓言,朕知道一个故事,名叫狐狸分猎物。”
“说的是老虎、狐狸和驴,一起去打猎,驴呢,将猎物分为了三等分,说:老虎大王,请您先挑吧!”
“老虎大怒,说道:你现在就敢说这种话了,以后想要干什么我都不敢想了,一口把驴给咬死了。”
“老虎咬死了驴,驴也成为了猎物的一部分,就问狐狸:现在猎物怎么分?”
“狐狸说:都是老虎大王的!”
“老虎大喜,分给了狐狸一点点猎物,笑问:是谁教你这么分的?”
“狐狸指着驴的尸体说道:是它教我的。”
“如果把海贸比作是狩猎,表面上看朕是老虎,出海的商贾们是狐狸,而累死累活的百姓们是驴。”
“但实际上,朕是狐狸,这些出海的势要豪右们才是老虎啊。”
“若是细细想一下,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天下利来利往之事,似乎皆是如此。”
朱祁玉说的就是广州府电白港,在广州市舶司没有恢复的时候,万帆竞流,明面上深受大明海禁,大明朝廷似乎是那头老虎。
但是细细看去,到底谁才是老虎?
兴安听完了故事,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啊,尼古劳兹这个《尹索寓言,三经厂正在印,要不要暂时停下?”
“臣倒不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最近加印《景泰文选,这话本就先不印了吧。”
兴安这一个暂时,怕是不知道要暂时到什么时候了。
这尹索寓言,一个故事话本,被陛下讲成了禁书。
于谦乐呵呵的看着一幕,不做表态,陛下说的狐假虎威,和于谦一直提到的神器假手于人、僭越都是一个意思。
大明朝廷应该是老虎的,只是虎皮被人扯了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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