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缝,俞布心看着灯光和人群慢慢远去,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李奕然,已是鼾声大作。
布心也好奇老王失踪去了哪里,不过好奇归好奇,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宽衣解带上了自己的小床。
迷迷糊糊睡至半夜,不知怎地被惊醒。耳朵里一声接一声,全是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哭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断断续续,连连绵绵。哭声的主人究竟是人,是鬼?
布心感到,此刻屋子一角有只白衣女鬼,披头散发,伸着甲长如钩的手爪,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正一步一步向自己的床榻靠近。
她拽起被子蒙上头,不敢向外看。那女鬼已至跟前,探出锋利的长爪,摸上被头正要掀开。
布心颤抖着,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禁不住大喊。
喊声未出,就听门“吱扭”一声响,继而是轻微一声“哐啷”,像是什么东西进了屋。
不会又来一只鬼吧?布心想,一只鬼已经够吓人,若有两只……
被子蒙久了,感觉气闷。布心想,算了,与其在被子里被闷死,不如死前把鬼看个明白。
她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鼓足勇气睁开眼,扫视一圈,鬼呢?除了飘忽不定的哭声,屋子里再无动静,连然伯伯的鼾声也听不见了。
布心壮着胆子下了床,点着灯。拿起平时玩耍的木剑,端着灯满屋找寻鬼的下落。
灯光微弱,仅能照亮眼前几步。走到李奕然床前,布心怕吵醒他,尽力放轻脚步。
灯线扫过,李奕然床上哪还有人?布心紧张地摸了摸被子,尚有余温,应该刚离开不久。难道,刚才的门声是然伯伯出去了?
布心来至院子,月色清亮,照得满院银辉。她轻唤两声“然伯伯”,院中无人应答。
远远瞧见隔壁老王家的灯还亮着,哭声不绝于耳,看来今夜的哭声根本不是来自什么女鬼,而是老王媳妇。
布心心中了然,哪有什么鬼呀,都是自己的恐惧心作怪。
又转念一想,然伯伯这么晚出门,一定是被老王媳妇的哭声吵醒。村里老人常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然伯伯吃了老王这么多顿饭,依他的脾气,定是觉得愧疚,为报施饭之恩,帮忙找老王去了。
可布心忘记自己也是蹭过老王饭的,怎么没想过去报恩?不可否认,王家的饭是好吃,可老王媳妇的嘴脸不好看,尖酸的话语也不好听。每次去蹭饭,心里都反感不已。即便有恩,也是打了折扣的恩。哼!再说了,若说要报恩,我只会报一个人的恩。
她想象李奕然白发飘飘,长身玉立于山巅之上,自己小小身体拜俯在他脚下,“然伯伯,我俞布心今生定要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布心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下一念头却又不敢笑了。然伯伯是瞎子,这么晚出门,万一出事怎么办?万一碰见野兽怎么办?万一……布心不敢再想,挑起一只然伯伯从集市买来的小花灯,提起木剑出了门。
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疙瘩土路,顺着垅坝趟过一片又一片麦子地,便到了山脚下。
这里是曾经和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最远地界。
山脚下有一棵大枣树,树高参天,据说和一旁的大山一样高,站在山顶能摸到大枣树最顶端枣子。树身很粗,村里全部的小孩儿手拉手围住树身,还合不拢。
村里最老的老人说,那是一棵神树,已经好几千岁了。还有很多大人时常向树枝上挂个红包,拴根红绳,以为这样子能求平安,求富贵,求很多其他的小心愿。
布心将信将疑,不就是颗枣树嘛,再怎么求,村里人还是那样儿,既没人大富大贵,也没人遭逢大祸,即使有些小灾小难,大家帮一帮也就过去了。再说,有些小心愿,实现也罢,不实现也罢,也不影响什么,村里人还是照样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每家人都大同小异地过,没什么不同。
布心不知道自己这番见解,若在同龄人看来,是多么艰深古怪。若是大人们听见,一定会说,这孩子这么早慧,难道是传说中的神童?
倒是树上的大枣子很爽口,一口咬上去,汁水四溢,甜入心底。爬枣树,摘枣子,是村里每个小孩的必备功课。大枣树下没有师傅,每个孩子都是自学成才、无师自通的高手。
那时候可真好,布心叹息着半年前的旧时光。若不是,若不是这无缘无故的毛发,我也不会被他们讨厌欺负。可恶的毛发,怎么偏偏要生在我身上!
布心恨恨将回忆抛弃,把木剑插在腰间,花灯柄叼在嘴里,手脚并用,麻溜地爬上大枣树,站到最高的树杈上向山里望去。
白日里绿意苍茫的大山,在月光笼罩的深夜里略显异样。脱却了阳光普照的坦荡,一种阴郁压抑的气氛笼罩着这座庞然大物。寂静的空气里,时而传来几声老鸹的啼叫,听起来更是黯然销魂,从脚指直通发丝流窜出一股麻意。
布心不禁抖了抖身子,放下小花灯和木剑,双手搓搓小脸,把眼睛瞪到最大,望着黑黝黝的大山。某处几滴光点浮现,跳动的光点附近是一条银色长带,光芒闪耀如同一条白蛇蜿蜒曲折,向远处爬去。
那光点是火把,是村里派出寻找老王的人。那光带又是什么?
布心巡视着四周,忽见村口的小溪,月光下也闪出银白色的鳞片,蜿蜿蜒蜒宛如一条白蛇。
对了,光带是小溪。村里出去找老王的人都在小溪旁。然伯伯会不会和他们在一起?布心三两下从大枣树上滑下来,朝着那个方位飞奔。
说是飞奔,一个六岁孩子的飞奔,对于一名大人来说根本算不上快。可对于布心来说,在树上看只有几步之遥的山间小溪,对她来说,可实实在在印证了一句村里人的老话:“看山山近,走山山远”。
不知道跑了多久,布心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就地瘫倒,大声喘息着。她挥手擦拭身上的汗水,有一种毛茸茸的触感,低头拿小花灯一照,发现手臂上已经密密麻麻生满了褐色的长毛。再摸脸,脸上也是。解开衣服,胸膛、肚子、大腿、小腿、双脚,全是毛,仿佛一只生满毛发的野兽。此时若有人走来,见到布心的样子,一定被吓得魂飞九天。
“乾坤颠倒,古今徜徉……”布心刚念了两句经文,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嘶吼声,也不知是什么动物深夜嘶吼,许是发现了新猎物,又许是在和猎物打架。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然伯伯的身影,难道是然伯伯他们遇到野兽了?
顾不上这毛发了,找然伯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