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坦车内。
银月是被滴答滴答的流水声吵醒的,或者说,是生物的血液滴落的声音,还有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伴随着后颈的疼痛,银月摸着后脑勺从地爬起来,就在站起身的瞬间,差一点撞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脸,人脸冲她龇牙咧嘴,挥舞着手臂要想把她抓过去吞吃,却无奈被身后的铁链所禁锢。
虽然这人脸被模糊的鲜血涂满,但银月还是认出了他,燕长生,是她和听风儿时的老师。
失去理智的燕长生神色贪婪地朝她扑过来,挥舞着双臂,手指甲已经长得蜷曲起来,他用指甲抓扯着捆绑在身的沉重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声,但结实的铁链纹丝未动,倒是指甲断了几截,急躁与渴望让他的面目变得越发狰狞起来。
银月后撤一步,没稳住脚步,蹲倒在地。
沉重的铁链在车厢里拖动,发出极大的声响,随着这些沉重的铁链一点点被扽回,怪物一般的燕长生也一点点被拖进了黑暗里。
酒尾零从这黑暗里走出来,阳光从车窗透进来,照在他满是胡渣的脸。他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粗烟,手里还紧攥着捆绑住燕长生的链条的另一端,他深吸一口,吐出浓重的雾圈,雾圈飘进黑暗里,躁动的燕长生才稍稍安静下来。
“酒尾老师……”银月坐在地,她也终于认出来许久不见的酒尾零。
“教给你的本事想必是都被你咽进肚子里了,只知道往后退。”酒尾零教训道,说完便朝地的银月友好地伸出一只手。
银月握住酒尾老师的手,借力站起来。她想着自己昨晚被极夜一阑绑架的遭遇,想要开口控诉。
酒尾零却示意她先不要出声,他拖出两把白色的铁质椅子,面对着燕长生的方向,摆在与黑暗交接的阳光里,道:“我知道你是被谁扔进来的,但那个不重要,我们先来理一理摆在眼前的事。”
两个人就这样在各自在椅子坐下来,姿势却是一模一样,都是不约而同把椅子反过来,像骑马那样跨坐在椅子。
“你知道笠后一直想要杀你吧。”酒尾零道。
“嗯,我知道。”银月道。
“那你知道是谁带着具体的任务来找你的呢?”酒尾零问道。
“起码有京都猎队吧。”银月在陈旧的铁质椅子抠下一块白色油漆,无聊地捏在手里,碾成了粉末。
“那你知道我也是来杀你的吗?”
“不知道。”
“不知是我,还有第二支猎队,第三支,第四支……你没改自己的名字,还跟乱七八糟的人交朋友,更过分的是竟然来到了猎人馆……你丝毫不珍惜那么多人为你保下来的珍贵生命。”
酒尾零的话平静地像毫无波澜的河流,缓缓流淌进银月干涸的心脏里。
“那我要怎么做呢?改名字,然后隐居,长久地活到八十岁九十岁?这才是那个女人所希望的吧。像你与听风这样的猎人,整个京都乃至整个白偃王朝都数之不尽吧,随便找谁不能杀一个我?”
酒尾零突然发现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是啊,那又能怎么样呢?那么话说回来,银月又是要怎样?
“难不成你还想推翻了笠笠子女士?”酒尾零笑起来,道。
“好主意。”银月望向酒尾零,对方的目光却错开了,转而注视进黑暗里。
“蛮好的,人应该有理想。”酒尾零道。
“那才不是我的理想。”银月把下巴靠在椅背,感受着铁面的冰凉温度,撅起嘴巴,道:“她不配。”
“哈哈哈。”
酒尾零大笑,心中的些许焦躁随着与银月的几句闲谈而莫名地化解了。
“燕老师怎么了?”银月突然问道。
“他……为笠后研究人工傀灵,你知道,使用京都猎队抓回来傀灵做实验,搞复制,笠后想要创造一只听命于她的傀灵军队,失败了,糟糕的结果都反噬到他自己身,报应吧。”酒尾零道。
“傀灵不是只有神明才可以创造?”银月道。
“是啊,她怕是想要自己成为神?”酒尾零道。
“我有位朋友,总说自己是死神呢,整天拿着把破镰刀晃来晃去的。”银月想到了北斗星的滑稽模样。
“是吗?传说里,死神是唯一还存活着的,没有堕落的神明了,他有这样的理想,说不定可以成为家,哈哈。”
“哈哈哈。”银月也笑起来,道:“就算他真的是死神,谁也不能确定他就是唯一的死神呀。”
“哈哈哈哈……咳咳……”伴随着咳嗽声,燕长生躲在黑暗里大笑着,沉重的铁链子被拖在地摩擦。大笑着的燕长生仿佛恢复了些许理智。
银月的笑声被这样的笑声覆盖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阳光的角度发生变化,已是接近正午的时刻,坦车中阳光照不到的黑暗处只剩了个边角。
酒尾零对燕长生的审问已经接近尾声。
燕长生从瑟缩的角落里站起来,面目被药水灼伤的皮肤已经迅速愈合了,酒尾零与银月看到了他清晰的本来面貌,尽管多了些血污,但精致好看的五官很是扎眼。光看这张脸,很难想象这已经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了。
他本是自幼跟随零门额白读书狩猎的侍童,聪明伶俐,生了一副白净也精致的面容。
人们以前总说他是因为生了个好模样才有福气跟着白帝,他每次听见这样的谈论都会难过很久,那时候白帝就会刻意吩咐一些有意思的任务给他,任务包括了看守猎队的傀灵或者呆在实验室与参与猎人们解刨傀灵尸体的新鲜事,任务做完了,难过的事也便忘了。
但也许他自己都没想到,后来在白帝死后,他便真的因为这样的好相貌而跟着笠笠子了,而笠笠子也没有亏待过他,除了最后这一次。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