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上，杨千宜蔫了精气神，垂着眼跪坐在杨皇后面前，似一具会喘气的人偶。殿上空气静滞而沉闷，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尚善脚步轻悄地走了进来为杨皇后斟茶，随后便一声不响地退出这间屋子，站在门外守着。

杯中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杨千宜闷钝的声音迟迟响起：“千宜……辜负了姑母的栽培。”

杨皇后闻言却并不侧首看她，也不曾出声，只自顾自的捻起杯盖，刮去杯中的茶沫后低头细呷，动作依旧优雅高贵。

“可是千宜不知道自己究竟败在哪一步！还望姑母指教。”杨千宜望着高高在上的杨皇后，面上凄苦，语带愤懑，眸中两行眼泪不自觉地滑落，像是晨光熹微时挂在草叶尖儿上坠落的露水。

今日若不是杨敏之开口替她解围，她就真要死在这深宫了！

当日发现梦华夫人随身携带着皇帝送的香囊，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可以利用那个香囊做文章，原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只要她发现香囊的暗面，便可将脏水泼在梦华夫人身上。

名誉上的损失，不管日后怎么补救，都难以消泯。只要皇帝能记得今天这件事，那她梦华就将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今日有三件事，却彻底地将这个计划扭转，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一是崔贵妃有完全不曾接触的证据；二是小施宣称看见了自己；三便是香囊里莫名出现的艳诗。

诬陷崔贵妃未果确实是她大意了，但她敢保证自己的行踪绝不可能被小施看见。当日去调包香囊的人只是宫中一个被收买的不起眼的丫鬟，就算是她的行踪被发现了，拷问之下嘴巴不严实，也只会透露杨皇后的名字，怎么会料到她杨千宜的头上来？

对面杨皇后的脸在热气中若隐若现，她敛着眉目，恍若在沉思着，半晌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我们从一开始便败了。”

“此事因你而起，梦华夫人自然先怀疑你，既然你肯定自己的行踪没暴露，那她身边的侍女当堂指认你很可能只是为了诈你的话，而她们并无实际证据。如果你能在她们出手之前就把那香囊的暗面翻出来，局势也不会就这么快逆转了。究其原因，还是那张莫名其妙的信改变了场上的风向。”

“那信当真不是侄女所为！”杨千宜焦急道，“我看那信……十有八九就是梦华自己放进去的！先用开头两句让我放松警惕，以为用这信也可以达成我们的目的，但那信尾却分明是写给一个弹琴的人，顺顺利利就把她自己给摘出去了！”

“我们，我们这是中了她的圈套！”杨千宜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一场巧妙的局中局，其实梦华夫人并不一定知道这事是何人所为，但是只要谁先对她发难，她便会借此机会反将对方一军，反正她已经准备好了绝对的证据可以洗脱自己，即便一开始落于下风也无所谓。

今日若是崔贵妃率先站出来对她发难，想必那小施便会一口咬定，说在桐影台看到的是崔贵妃的人吧！

说到底还是计划疏忽，被她们发现了，这才让她们提前防备，布置好了这绝妙的局中局。

“好深的心思！”杨千宜跪坐着，说的咬牙切齿，先前眼中的悲哀已经被对梦华的怨恨取而代之，梦华这一计不仅粉碎了杨氏对她的威胁，更赢得了皇帝对她的怜爱，逼得杨敏之不得不出手，搬出王策通敌之事来围魏救赵。

王策之事姑母本来另有打算，准备等到王家走投无路之时再来一招釜底抽薪，借此彻底收拢王家，没想到却因为帮她解围而提前抖出，这次布局可谓事倍功半，杨千宜心中愧疚，朝着杨皇后深深拜服，道：“千宜行事不慎，令姑母错失良机，千宜愿意领罚。”

杨皇后扭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当下杨氏居于下风，她还需要人手替她办事。千宜这孩子对她还算是衷心，只是在这宫中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手段不够利落。在这宫中如果下手不够狠，最后伤的就是自己。出了这事，想留她在宫中看来是留不住了。

“这事也不怪你，若不是我开口同意，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幅局面，只是这宫中你确实是留不得了，你得出宫帮我走动了……”

杨千宜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眼中含有疑虑：“此事牵连甚广，陛下真的会放过我吗？杨大人那几句辩解听起来甚是勉强……”

“勉不勉强不重要，只要是皇帝想做的，就算杨敏之说自己是托梦所知皇帝也会相信，此时抖出王策通敌之事反倒给了陛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杨皇后冷哼着，“只要能踏在皇帝心口上，那便不叫行差踏错。”

她与李崇二十年夫妻，岂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清除世家之事大势所趋，她杨家也是料准了这个势头才爬上来的。谢氏虽然没落得家破人亡，但也已经退出了朝堂不再有威胁，下一个便是王家。

皇帝不愿世家掌握大权的心理她可以理解，但却想不明白李崇为何对四大世家有如此浓烈的杀意？

若说是前朝旧臣，但旧臣朝堂上多得是，为何偏偏是钱孟王谢四家？

难道是因为这四家曾为世宗辅政大臣？但世宗已经逝去多年，死的透透的，这四家又不可能再拱卫新君造反，为什么李崇就是不愿放过呢？

杨皇后全无头绪，暂且将这件事置之脑后，又想回今日宴上之事，她伸手向杨千宜招了招，杨千宜乖巧地跪坐到她身边。

她凑近杨千宜的耳旁，低声道：“我要你出宫后，帮我去查一件事……”

杨千宜听完大惊失色，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至于发出惊呼，她眸睁的浑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喃喃道：“通敌……”

“此事我也只是猜想，需要你去帮我查证，我会让杨敏之拨你一些人手。此事必须谨慎小心，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连你父母也不可知！”

杨千宜本来还有些犹豫，此去凶险万分，可这宫中她也已经留不下了，当皇妃的美梦已经破灭，若是她不走这一趟，便成了皇后姑母手中的弃子，到时候她的命运恐怕会更加悲惨。

她胸口起伏着，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是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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