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公公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起来,马车缓缓驶动,谢妶趴在窗口望着王婉,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拐进宫巷,消失不见。
王婉站在原地,思绪纷乱。
前朝四大世家已经只剩下王谢两家,当年满门执宰将军的王谢,现在却已经站在朝堂的权柄边缘,谢氏主司空部,父亲主外宾,难道这还不能够让皇帝放心吗?
此事来的突然,如果真是皇帝有意继续清除旧世家,恐怕对王家也有不利。
“速速回府!”王婉钻进马车嘱咐道,马车径直奔向东坊。
深宫之中,同样有一人也为谢氏操心着。
从宫宴上回来,杨皇后的脸上就再没出现过笑意。宫人们脚步轻缓,不敢大声交谈,整个椒房殿静得可闻针落。便是平日里最能开解娘娘心意的尚善,也闭上嘴在一旁奉茶,不敢多说。
“奉天殿那边有消息吗?”杨皇后沉声问道,声音低沉的可怕,像是凝了三冬的雪,寒冷刺骨。
“回禀娘娘,谢氏亲眷已经被陛下全部召进宫了。”
前几日的刺客一事,虽然没有伤及龙体,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御林军轮值不力,皇帝暂时收回了杨敏之的统领之职,杨氏党羽也趁机告了谢氏一状。
杨皇后昂起头,扬起手欣赏指尖新染的蔻丹,新采的凤仙花,深红似血,旁人用太过张扬,只有在她手上,才显得那么适宜。她接过扇子,斜躺在榻上。
其实今日千宜拜不拜那王婉为师并不重要。就算喊了那王婉到陛下面前弹大悲咒,不能清心的人一样还是不能清心。只要能把千宜顺理成章地留在皇宫,推到皇帝面前,分了崔贵妃的宠爱,就算是帮了她的忙了。
今日一事,主要还是探探王氏的态度。
钱氏孟氏已除,如今谢氏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王氏不会迟钝到坐以待毙。王策是文臣,总不能投了崔谊麾下领兵打仗吧,若是他们够聪明,就应该抓紧她递过来的稻草。
示好的信号她已经给出去了,就看王家能不能理解她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不过王婉竟然和郭太妃也有交情,这点倒是令她很意外。
自从先太后去世,郭太妃便是皇室里辈分最高的长辈。皇帝一向看重孝道,哪怕是对毫无血缘关系的郭太妃也多加孝顺。若是郭太妃一心护着王婉,那王家,就不好对付了。
不过对付王家那样的硬骨头,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杨皇后嘴角浮现出嘲讽的微笑。
前朝的那些臣子都一个臭脾气,就是看她杨氏一族的崛起不顺眼。天天拉着长脸,不是谏言她这,就是弹劾她那,杨氏分了他们手上的一杯羹而已,一个个就急的跳脚。
但她要是主动向她们低头示好,又或者同意各退一步,那些老臣便又唤她皇后娘娘,恭敬的要命。又当又立,没人比他们更玩得转了。
有时候就是要用野蛮的狗,才能啃动硬骨头。
不过王氏还不急,眼下谢氏的肥肉还没分完呢。
“左启明把引荐的折子递上去了吗?”杨皇后倦声问道。
“娘娘交代的事,左大人自然是照办。折子一早就递上去了,不过……”
皇后眼光一斜,就差没有飞刀子过来。尚善不敢卖关子,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听陛下身边的宫人说,崔氏那边也推荐了司空部主事的候选人。陛下今日接了折子,目前还没有下定论。”
崔氏向来和她对着干,之前两家各持一方分庭抗礼也就罢了,现在崔氏也准备把手伸到政务上了,那她岂能坐视不理?
“父亲知道这事吗?”
“杨大人……自然是知道。”尚善怯生地答,她已经嗅到了发怒的气息。
“知道了还不来找本宫商议?”杨皇后瞪大了眼吼道,满室的宫人唰地跪了下去。
“他现在在何处?”
“娘娘还没回来就去派人找了,相府小厮传话,说是,说是去钓鱼了……”
啪的一声,杨皇后将手里的扇柄折断。画着鸳鸯的扇面悠悠的落在尚善的面前。皇后没有再说话,可越是安静,尚善就越是害怕。
杨皇后现在快被自己的父亲气昏了头,牙齿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她捂住腮边,恨恨地坐下。
这样重要的时刻父亲不在奉天殿陪着议事,竟然还有心情钓鱼?
这杨家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呐!
尚善偷瞟了一眼皇后,见她捂着腮,知道定是口疮又发了。她壮着胆子起身,为皇后拿了冰块,又吩咐下人煮了药送来。
“娘娘,您再生气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杨皇后敷上了冰,摸到脸侧已经肿的老高。自己已经渐显衰老之姿,而崔贵妃正当盛年,千宜甚至才及笄不久。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美人。即便今日,皇帝因为一朵蔷薇花而想起与她的旧爱,这份怀念又能持续到几时?色衰而爱驰是迟早的事,她要做的已经不再是争宠,而是把更多的权力紧紧抓在自己手上。
她无意识地摸过平坦的小腹,心中又涌出一丝哀愁,叹出一口气来。
“不能再拖了,让千宜今晚就进宫。”杨皇后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内殿。背负着杨氏一族和中宫责任,她感觉自己累得直不起身来。
待王婉回府,路上已经挂起了灯。王婉无心观赏鱼龙般的灯火,直直奔向父亲的书房。
书房里空无一人,王婉唤了小厮过来问,说是老爷今日一天都没有回来过。王婉顿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长青听到声响,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看见女儿焦急打转的身影,连忙细细询问道。
王婉一五一十的将今日的事交代了,连众人的表情都一丝不苟的描述了一遍,孟长青莞尔一笑,抚了抚王婉的头,出言安慰道:“莫慌,你父亲定是有公务耽误了。若他还在鸿胪寺,此刻必定也已经知晓此事了。婉儿先回去吧,晚上等你父亲回来,我再和他细说。”
看着母亲和蔼的笑容,鼻尖传来孟氏身上纯净的檀香,王婉躁动不安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她再三回头,看着母亲笑吟吟的脸庞,终于安心回了房间。
看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孟长青敛了微笑,眼神冷静。
南唐,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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