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州的华青坊忙得快要上天,远在江南的谭家似乎也没闲着。
“你这兔崽子做得好事!”咆哮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秃顶且发福,满身肥肉将锦缎衣服都撑得像个金贵的麻布袋,正是谭家现任家主——谭正贤。
谭正贤此人,既不正,也不贤,满脑子都是银子和银子,因而被人起了个外号叫“谭财神”。然而他虽不懂朝堂政事的弯弯绕绕,也知道与东瀛牵扯太多没好果子吃,于是当他那便宜儿子谭英峰将此事告知于他,正贤老兄自然火冒三丈,原本手上拿的八仙过海粉彩茶盅也见了后土娘娘。
谭英峰立马跪到地上:“父亲大人息怒!”
回答他的是谭正贤一声字正腔圆的“呸”。
谭英峰是庶出,不过他那位嫡出兄长在读书方面实在太有天分,家里的生意便轮到他来管。这次也是他的主意。摇光这东西在大蓟买不到,但在东瀛就很好弄,谭英峰为此也花了不少心思,买了几匹上好的扬州瘦马,才疏通了关系。
他原本打算先将摇光送给几位京城权贵,又怕瓷器过于常见,思来想去,总算从一位常走运河线的同行那里得知了华青坊的玻璃晶莹剔透,甚是特别,就动了心思。
“爹啊,”谭英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摇光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江南哪有世家不掺和啊,咱们不过稍稍参一股罢了,又没真的和东瀛混到一起去。”
谭正贤冷笑道:“你小子说得倒好,只是咱家能和那些清流比吗?你叔叔在京城,只是个四品官,你大哥是个好苗子,现在也不过是个举人,要是那些勾兑被人翻出来,上头没人护着,咱们只能等死!”
“爹,华青坊我查过了,是个小作坊,那里清楚江南的局势?再说了,我谨慎的很,不会叫人发现是咱家的,何况,就是堂弟,也不知道咱们的仙鹤纹。”
谭正贤脸色稍霁:“肥肉谁不想吃一口,可是,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命啊。”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马甲都被远在充州的卫卓扒下来了。
而且露出血肉,而且彻彻底底。
扬州前几日下了雪,早已霜雪满头。
拨琵琶的玉手微动,坐在歌舞台上的女子容颜婉约如画,黑而深的眸子里映照着珠玉满堂。
扬州最不缺风尘女子,但是,这么风雅的也不常见。
白嫦是扬州城里最雅的花魁。
平心而论,白嫦的姿色不是一等一的,伺候人的工夫也欠佳,但是一手漂亮的琵琶总能让那些贵公子们流连忘返。
或许还有那双藏着心思的眼睛,不勾人,却很能打动人。
因而,穿云楼总会吸引一些文人雅士。
今日有白嫦的专场,穿云楼的雅间里自然坐满了人,一双双眼睛盯着中间的歌舞台,女子身形婀娜,虽然天公不作美,但是架不住穿云楼里的火盆暖意融融,于是白嫦姑娘的衣服也十分的薄露透,但是还好,她穿了件素白杭绸裙子,带着点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
谭英峰虽然挨了父亲的数落,但是依旧没有打消他看白嫦弹奏琵琶的热情。
白嫦弹了《长相思》和《虞美人》,这都是江南文人雅士喜欢的,等到纨绔子弟们不耐烦的起哄,她才又笑着弹了一曲《十八摸》。
谭英峰这人极是附庸风雅,见到众人起哄,有些心烦。在他心目中,白嫦是和九天嫦娥相提并论的,怎么能弹淫词艳曲呢。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招手叫身边的美貌侍女过来:“二十两银子,让白嫦姑娘给我陪酒一杯,如何?”
那侍女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嫣然一笑:“奴家给妈妈说一声。”
果不其然,白嫦很快将自己的琵琶交给了身边的歌女,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上了楼,推开了谭英峰所在的雅间门。
谭英峰虽然前年娶了妻,但是妻子那娇娇弱弱的做派他很是不喜欢,反而是一些风雅的艺伎很得他的心。半年前他悄悄养了一房外室,是个扬州瘦马,那瘦马生得不错,又会做小伏低,但他玩了几天也厌弃了。倒是白嫦,温温婉婉的很可他的心。
只是白嫦的赎身价格让他有些打怵罢了。
谭英峰打定主意,先将白嫦的心虏获了,然后想方设法的帮她出去,再将她纳入府中做姨娘,反正白嫦不是扬州瘦马,他那位正妻是不会难为他的。
“奴家敬郎君一杯。”白嫦纤纤素手执起酒杯,也许是穿的太薄了,美人的嘴唇有些发青,显出几分大病未愈的娇弱,叫谭英峰不由心生怜惜。
“嫦儿,这天还冷呢,穿云楼的妈妈也真狠心,叫你穿那么薄。”谭英峰喝了一大口酒,将白嫦揽进怀里,在她身上不住摩挲。白嫦气的挣脱出来,嗔道:“郎君,奴家只陪酒呢,要春宵一度还是找别的姐妹去吧!”
的确,白嫦既是头牌,按照江南规矩,是卖艺不卖身的。
谭英峰晓得规矩,自然不敢再乱来了,只笑着道:“这倒不难,等到我把你赎出去······”
“郎君又说傻话了,”白嫦似笑非笑的道,“等到奴家人老珠黄了,郎君自然会找新的姐妹了。还不如好聚好散呢。”
“怎么会呢,”谭英峰有点酒意,就顺口许诺道,“嫦儿才是郎君心尖尖上的人。”
白嫦笑而不语,谭英峰便得寸进尺,摸着白嫦的白玉莲花簪子笑道:“这是去年的款式吧——也不换换新的。”
要的就是这效果,白嫦就笑盈盈的说:“郎君又在戏耍奴家,扬州城的簪子做来做去,可不都是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谭英峰有些含糊不清的说,“充州有家华青坊,那里头的玻璃首饰,可是天下一绝!改天我叫人给你带一只,如何?”
“哎呀,郎君又在说笑,”白嫦娇羞的掩了嘴,“充州这般远,郎君怎么知道。”
“我找他们打了一批器皿,虽说玻璃这东西······上不得台面,但是,新鲜,”不知道白嫦端上来的酒有什么不一样,谭英峰有些晕晕乎乎,不自觉就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那些京城的权贵少爷,肯定,喜欢,呼呼呼······”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