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迷迷蒙蒙,看不清楚。
但隐隐约约中,钟晔看到了血色——血肉模糊的血色。
血色涂在墙壁、天花板上,眼前还有几个怪物耸动,钟晔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向自己伸出触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
钟晔躺在湿浊稠黏的床上,‘害怕’地蜷缩起四肢,摆放在床头的玩偶眨着血淋淋的眼珠,肚子上纵横着数条可怖疤痕。
睁眼得见清晰之后,钟晔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血色涂满了墙面,而是墙壁和天花板本就是一团血肉。
那些肌肉和血管还能够呼吸,不断膨胀、收缩。
像是血肉被撕裂一样的声音突然响起,伴随着濡湿的脚步声,两个肉块似的,身上长满了触手的怪物走进屋中,其中一只怪物伸出主触手,将钟晔从床上抱起。
‘恐惧’瞬间填满钟晔的内心,令他放声大哭,伸手推攘,表现出无比抗拒,两个怪物身体随之抖动起来,急忙把钟晔放下。
……
眼睁睁地看着一张沾满鲜血的皮膜被系在脖子上,钟晔的呼吸变得粗重了几分。
他‘怯懦’地抬起头,环视周围。
看见几根手指被插在血管里,燃烧照明,暗黄的焰光好似在灼烧灵魂。
扭曲黏稠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把钟晔‘吓了一跳’,急忙看向长桌主位。
坐在主位上的怪物晃了晃,见此,钟晔不由得松了口气,略有迟疑,忍着恶心拿起骨头餐具,缓缓切割盘子里还在蠕动的肉块,伴着鲜血,将肉块和骨头一起送进嘴里咀嚼,咀嚼着……
坐在餐桌旁的一个小怪物突然叫了起来,两个大怪物登时站起,那个看起来比较瘦弱的大怪物急忙蠕动过来,把钟晔嘴里的‘食物’挖了出去。
这时候,钟晔感觉到了疼痛——来自于舌头、口腔,还有喉咙。
……
再长大一点,钟晔慢慢听懂了那些怪物的语言,知道两个大怪物是‘父母’,小怪物是‘兄长’。
此外还有一些怪物,他们是家里的仆人。
渐渐的,他学会了文字,也学会了绘画。
——在生长着血丝的皮膜上书写、绘画。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理解他从出生开始就隐藏在心中的苦闷和恐惧,只有通过文字和图画才能排解。
他把那些皮膜堆在房间里,直到某一天,‘母亲’偶然间发现了它们,不久之后,家里出现了很多不认识的怪物,在他们的注视下,钟晔硬着头皮又画了几张。
然后,他就被‘父母’送上一辆肿胀的交通工具,离开了‘家’。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景物——缠绕着肠道的飘浮物、被剖开一半的血管、生长着利齿的低矮肉片,还有缀着无数肉片的参天白骨。
离‘家’越来越远,钟晔也越来越沉默。
从出生开始,他第一次有了‘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
……
钟晔见到了怪物们的王,还参加了一场聚会。
他脸上挂着笑容——在‘老师’那里,他学会了‘微笑’,也学会了虚伪。
在那场聚会上,他见到了‘公主’,还被她亲吻了脸颊。
钟晔陪着笑,表示感到‘无比荣幸’。
离开王宫后,坐在马车里,趁着‘老师’还在外面与人交谈,钟晔用手疯狂擦拭自己的脸颊,可是不管怎么擦拭,都抹不去那种濡湿油腻的触感。
恶心!恶心!恶心!
……
钟晔画的画越来越少了,至今已经有半年没有再动过画笔。
但半年前的那幅画让他一跃成为了西陆最知名的年轻画家,哪怕他这半年来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人对他感到失望,只是认为他正在酝酿,下一幅画会更加惊艳。
没有人知道,钟晔已经不打算继续作画了。
他对这个肮脏丑陋的世界越来越感到绝望,从出生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和那些怪物是不同的,格格不入的孤独和恐惧伴随了他十几年。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是随着时间流逝,格格不入的感觉不断变得突兀和明显。
特别是那些怪物欣赏自己的画作时,站在一旁,哪怕没有听到他们的赞赏,他也会感到无比厌恶。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欣赏‘绝望’?
因为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他已经能从那些怪物的动作当中读懂他们的情绪,即便他们不说话,他也可以感受到‘追崇’。
手握剪刀,钟晔绝望地将其送入喉中。
靠坐在椅背上,全身肌肉绷紧,双脚死死压在地上,陷入那片湿软的血肉之中。
他默默感受着痛苦,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从中品出了几分欢欣和喜悦。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
——如果你想要远离痛苦的话,就呼唤我的名字吧!
你、您的名字……是什么?
‘尼莫’即将熄灭的眼眸中绽放出了期望,艰难地抬起手,向上抓寻。
——倾听内心,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名字。
嘴唇微张,两条腿不断踢蹬,弥留之际,‘尼莫’借助嗓子里的最后一口气,喊出了那个名字。
“礼赞……欢愉!”
……
换掉那身沾染鲜血的衣服之后,‘尼莫’站在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仪貌,看着镜子里那个一如往常的英俊形象,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然后,他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
宽敞又明媚的卧房里摆着一张红木大床,地板上铺满毛毯,除此之外只有一面镜子,一个衣柜。
往常他只能从自己的皮肤上看到‘白色’,可是现在,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