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宝娘的目光，只见栾孑不停的挣扎蠕动，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四肢百骸之中如万千虫蚀的痛苦。

她扭动间无意照到跌落在地上的一面镜子，里面一张消瘦的小脸跃然眼前。梓潇的心顿时失了应有的节奏，脑中迅速回忆着之前的种种。

一番思忖后，竟都是枉然。

只有愈发靠近自己浓妆艳抹的女人，昏黄的光晕中尤见她身着艳丽，笑的鄙夷不屑，俯身凝视着她的一双杏目千娇百媚，“栾孑，你若乖顺的从了，我保证将你培养成世间独一份儿的女子。”

栾孑？梓潇脑中闪过支离破碎的剪影，两世记忆在此时碰撞，在她脑中交织变化。

记忆冲撞之下，冲击着她脑仁生疼。痛苦呻吟一声，脑中记忆呼之欲出。

此女名唤栾孑，是个身世凄苦的孤儿，打小被卖进风月楼端茶递水，长到如今十六岁，出落得如花似玉……

“宝娘？”栾孑从思绪中理清这一段头绪，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痛的要炸裂。

她的身上这是怎么了？全身乏力且每一寸肌肤从表至里痛的让她神志恍惚。身在这等地步，花楼里折磨人的方式不下万千，宝娘定是在她身上用了什么阴招。

认清现实，栾孑柔弱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放开我吧，反正我也跑不了。”

宝娘犹握团扇半遮面，掩唇笑着对后面的俩汉子招招手示意他们松绑，嘴角翘起道：“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两个彪形大汉接到授意从宝娘身后走出来，为栾孑松绑之余垂涎欲滴的问：“宝娘，这人儿可是先让我们哥俩先开个光？”

“嘶！”

宝娘闻言一瞪眼提脚便踹那多嘴的汉子一脚，拿扇子拍开他们，“滚滚滚！”

那汉子硕大的身型被宝娘揍得舒爽，解绳子的手莫名一动，栾孑当即被绳子嘞的倒抽一口冷气。

宝娘听得栾孑低吟，推开那两个粗手笨脚的大汉，“去去去，滚外面等着，弄疼了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那汉子们收回手嗤笑着往门外走，“今日不可，来日方长么。哈哈哈……”

栾孑一眼将那两个汉子装进心里，目光回到宝娘身上，艰难地从冰凉地上坐起来，借着微弱的光，拉起身上天青色细布裙裳的衣袖，露出一根细而修长的胳膊。怪的是，所痛之处看着并无丝毫伤痕。

她诧异的望着宝娘，“这是怎么回事？”

宝娘不以为意，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强硬的转了几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完好无损。”

栾孑此时满脑子疑问。原主是怎么死的？而她自己又是怎么死的？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脑海。

宝娘的手指慢慢从颈后滑向她的脸，贴耳细语，“姑娘，你且听妈妈给你讲，等会进到屋里……”

栾孑被宝娘尖利的指甲挠得浑身又痒又痛，不等她说完，侧目冷眼看她，“别摸了，我知道怎么做。”

宝娘被她突然变得冷厉的声音吓了一跳，之前怯生生柔弱无骨的丫头站在眼前，却不似之前那般好欺负了。

宝娘经见过大风大浪，不会轻易被个小丫头吓住，当下摆出老鸨的派头椅子上一坐，不痛不痒道：“早这么配合，何至于受那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栾孑见她这般刁赖，拉起袖子亮于宝娘眼前，“怕是什么阴毒招数吧。”

宝娘见此稍一蹙眉，这丫头怕不是傻了吧？随即娇笑，“我说姑娘啊，你也知道罗素是为何物吧？”

宝娘一提，栾孑脑子里便闪出一个形似绿豆的药丸。那便是罗素，专伤人神智。所服之人四肢百骸如万虫噬咬无休无止。除非有解药，不然在无休无止的折磨中，中毒之人往往会选择死路。

栾孑一笑，妩媚多情，“我若不听命于你，不是死路一条吗？”

宝娘看的一愣，总觉得栾孑似乎变了，可形容依旧身影如初，是哪里不对了呢？

是眼神，是语气。眼神中透着睥睨天下的傲视，语气中透着轻看众生的洒脱。

宝娘思及此处不由一愣，不敢再看栾孑的眼睛，情绪亦不似方前那般从容。好在等她的是一场有去无回，这才定神笑道，“你去吧，出门二楼尽头。”

栾孑提起地上的镜子照了一番，随后洒脱走到门口，复转身凝住宝娘冷声道：“三更时分将解药送到房门外。”

宝娘顿觉栾孑的话语令人心生寒意，不自觉地允诺，“好。”

栾孑听过，伸出细长的手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留下屋里的宝娘一个劲蹙眉。这小丫头是怎么了？不过是几日米水不进吞了一粒罗素罢了。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了？

栾孑踏出房门，轻车熟路走出密道，上了二楼，推开二楼尽头挂着绿牌子写着“吟秋”的房门。

一进屋，一座一人多高云母插屏恰到好处遮挡住视线，只觉得里面点了灯，幽怨的烛光折射到走廊下。

栾孑回身关门，暗想：这风月楼果真是名满天下第一楼啊！一个小小伎子，房间竟也这般考究。

转过屏风，一眼望到尽头处一方短塌，塌上铺一张雪白毯子，看着像狐皮。短塌上方挂着米芾的《竹》，短塌正前一香炉，香炉前是一张紫檀琴桌，桌上静躺着焦尾。梓潇不慎思及一位老熟人，那人最爱这种幽远意境。

不禁起手撩拨琴弦，果真是异响天籁，琴声悦耳，沁人心脾。不觉间已不再左右四顾，坐下便弹起琴来。

怎知琴桌一侧便是茶室，茶桌正上首一张贵妃塌。此时上面歪着的那一位正是这房间的主人。

一袭青色袍子上暗纹绣着走边祥云，那人束玉冠，清瘦的身型双眸微阖，手上捻着一串翠玉珠子，精致的如画上人物。

栾孑平心静气顺手抚一曲《伐檀》。

琴声起，空凝醉方睁开眼睛望向琴桌那方的侧颜，真真儿是与卿家女一般无二。执手倒一杯清酒，端在手中，随琴声而和，“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栾孑随着和声看去，二人之间隔着一条案几，案几之上一只净瓶，里面插着时下才开的几支雏菊，那塌上之人便看的不真切了。犹如画中仙，更似谪仙下凡来。

四目相接。

空凝醉凝着一案之隔的女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栾孑。”

女子眸光笃定凝着空凝醉，此时她已然确定，她遇见了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