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府。
墨君漓临窗而坐,懒懒散散的撑了手臂,他晃着手中那只尚存着点枯墨的长锋狼毫,宣纸上零星落着几个字。
“主子,我们上个月又暗中购入了一批兵马粮草,耗银之处甚广,加上您皇子府的种种开销……鹤泠说,这月阁中账目虽未见上赤字,却也相去不远了,他让您想想办法,或者——”立在书桌对面墙角里,报着消息的燕川半垂了眼眸,想到鹤泠所述的那两句话,他的头皮便止不住的麻。
“嗯?或者什么?”墨君漓挑眉,他知道鹤泠的嘴惯来又损又毒,每次却还是忍不住的想听听这崽子究竟能吐出什么样的话来。
“……或者让您买东西的时候,好好过一过您那时不时消失一下的脑子,控制一下您不大听使唤的手,不要什么有的没的都往阁里送,您每个月买零碎花的钱都够我们再养出两名精锐了。”燕川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转达,“另外皇子府也不是灰坑(垃圾场),放不了那么多废|物。”
“嗤——”
墨君漓的手一抖,枯墨狼毫在纸上拖出道尺长的狰狞墨痕,纸笔摩擦间声音干涩刺耳,这是燕川头一次知道纸笔也能发出如此难听的响动。
“离着赤字相去不远是个什么意思?”墨君漓撂下那根快被他磨秃了毛的可怜狼毫,继而强行转移了话题,燕川闻此摸出那只随身携带的册子,低头查阅片刻:“您上个月的月俸半点没留,去年阁中盈利也掉了三成,等您这个月的俸禄发下来,大概还能剩下个底儿。”
嘶~
墨君漓倒抽了口凉气,他平素懒得计较这些,对银钱也没什么概念,往日看到顺眼的东西说买便买了,哪成想这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有这么多?
“那些东西……真有这么贵吗?”墨君漓狐疑,想到银子,他的脑仁便止不住的痛,仿佛一朝回到了前生刚登基没两天便遇到的那场百官讨债。
墨书远那狗玩意惯来骄奢|淫|逸,珠宝金银不要命似的往他的私库送,奈何乾平每年的税收都有定数,赶上旱涝灾害还得减轻赋税——上面的人克扣了大半,余下的那点自然不够百官分的。
分不过来那狗玩意便给人胡乱画饼,东家欠个百两金,西家再差人千斗的米,百官们好不容易熬到顶上换人,墨书远欠下的账目便统统落到了他的头上。
好在他提前找到了那家伙的私库,不然,他还不得被穷红了眼的文武百官剥下一层皮去?
要命。
“其实并没有很贵,我们的银子按说也是足够的,只是鹤泠那性子……您清楚,净利掉下七成,他就浑身不舒服,说什么都不肯再多花半个铜板。”燕川碾了碾手中纸页,话毕默默收好小册,墨君漓闻言沉思了片刻:“罢了,今晚我进宫一趟,跟老头哭一哭穷。说来,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他了。”
不不不,我觉得以您一月三次(被鹤泠逼得)进宫哭穷的势头,陛下他可能根本不想见到您。
燕川偷偷腹诽一句,面上一派认真严肃,甚至煞有介事地点头以示赞同。
“燕川,还有别的事吗?若无他事,你可退下了。”墨君漓伸指点了点桌面,心下盘算起今夜该如何跟云璟帝哭穷。
“另外,主子,王牙婆传来的信儿,湛氏兄妹被国公府的人买走了。”燕川略略压低了声音,墨君漓听此微讶:“咦?我记得老头先前跟国公爷商议的,要先等上个一年半载,待风头消尽了再将二人接走不是?怎的突然提前了。”
“陛下与国公爷原定的确是要等些时日,但今日去东市提人的……是三小姐。”燕川话至此处稍作停顿,假意轻咳,“咳,听说是买回去当侍卫,大约是这理由看起来合情合理,国公爷与陛下便顺水推了舟。”
“国公府,很缺侍卫吗?”墨君漓蹙眉,双手交叠撑在鼻下,提起国公府的三小姐,他前两日被人一砚台砸了的手臂还隐隐作着痛。
不过,那小狐狸鬼得很,他可不信她买下两人,只是为了多得一对侍卫侍女那样简单。
“缺不缺的,属下不大清楚,但属下知道那位湛小公子,长得委实俊俏。”燕川敛眉,大胆提出假设,“许是慕小姐见他皮相好,想留在院中养一养眼也说不定,毕竟姑娘家都喜欢这个。”
长得俊俏。
墨君漓嗓子眼一甜,瞪了燕川半晌,愣是没能吐出半句话来。
他觉得一定是他平日里给他们留下的任务太少了,不然燕川哪能有心思冒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又不着边际的想法?
“诶?主子,您怎的这样看着属下?”感受到墨君漓看死人一般视线的燕川,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撞了墙面,脸上仍旧满是一本正经,“您想,三小姐过了年虚岁就十一了,虽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也到了女儿家心思萌动之时,养个好看点的侍卫过过眼瘾,岂不是很正常?”
他不管,他不听,他这绝不是胡编乱造学妇人碎嘴,这一定是合理假设。
这么一想……好像有些道理。
墨君漓陡然蹙了长眉,胸腔内一颗独属于老父亲的心脏抖了又抖,思路亦跟着百转千回,燕川说这话时他心下当真浮出了点“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奇妙错觉,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这不好,小姑娘家年纪不大,早早的就沾上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哪里像话?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罢。”墨君漓起身衣袖一掸,作势便要向屋外走去,燕川瞥见桌上放着的那块鎏金令牌,不由茫然地眨了眼:“主子,您没带牌子,怎么进宫?”
“进宫?谁说我要进宫。”墨君漓略略扯了唇角,回眸森然一笑“哭穷不急在一时,明日再哭也一样。”
“我只是准备换件衣裳——我今晚,突然想先去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