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您打听那乱臣贼子的家眷做什么……”老牙婆扯着手绢讪然一笑,混浊成一团的眼底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慌乱,她这虽是官牙,明面上却到底不似其他几处官牙一般挂了匾,收在院中的奴籍仆役亦与别处不同……按说知道湛氏兄妹眼下就在此处的人家,应该不多才对。
开门迎客时,她还特意扫了眼停在大门边上的那辆马车,确认了那上头没什么世家图章后方才安心放人进了门,怎的这会又!
老牙婆揪着帕子,心中挣扎万般,慕惜辞装作浑然不曾察觉她异样的样子,笑吟吟的一弯杏眼:“当然是为了买他们回去做仆役呀。”
“你这老牙媪的问题当真好笑,若不是为了买两名侍女小厮,我来你这地方作甚?”慕惜辞敛眸微动了眉梢,陪在她身侧的灵琴会意,上前半步拉过那牙婆枯树皮似的爪子,顺势塞去一锭银元宝,“你只管告诉我,他二人现下在不在这里便是。”
“这、这……”老牙婆见此彻底慌了手脚,掌心捧着的那锭元宝也好似突然间变成了炭火,分外烧灼,直教她无所适从,立行不安。
那湛氏兄妹,是上头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看顾之人,且除了国公爷府上遣人来提,旁的问起一律不许应声,更不许叫他们跟着人走——可面前这小姑娘的穿戴极为贵重精致,多半又是她得罪不起的高门大户,万一她将人惹恼了去,上面的指定要耍一出“弃卒保车”,这该叫她如何是好?
牙婆本能的想将那锭银子重新塞还灵琴手中,不料那丫头送过银子便收了手,全然没给她还银子的机会,老牙婆支棱着一条胳膊,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一身花花绿绿的艳色衣裳,被寒风直直吹成了狰狞的一团。
“咳。”一直跟在慕惜辞身后两步开外的慕家侍卫见状虚拳一握,轻意假咳,老牙婆下意识循声晃了晃眼珠,这一晃恰瞥见了他手中攥着的寸宽令牌,黑底描金的“慕”字在日光底下耀眼非常,牙婆见那东西,发懵的脑瓜总算清醒了三分。
怪不得一开口便问那湛氏兄妹的下落,原是慕国公府上的人。
只是不知道,国公府几时又出了位这样的小姐?
老牙婆偷偷打量着慕惜辞,小姑娘感受到她的目光,略略扯了唇角:“怎样,老牙媪,你可思量清楚了?那两人到底在不在这里。”
这追问拉回了牙婆的神思,她是在这行当中浸||淫了数十年的老人,简单结合下前几日京中传出的种种消息,她便很快猜出了面前人就是那位刚回京不久的“慕三小姐”,忙不迭再度堆了笑:“记起来了,记起来啦!小姐,您要寻的那两人的确就在此处。”
“只是他二人可不好相与,明明家都被咱们圣上抄了,还时常把自己当做从前伯府里的少爷小姐哩!”牙婆收起银锭挥了帕子,将一双老眼笑做了细细的两条,她夸张地挥舞起手臂模仿起那“湛氏兄妹”,逗得灵琴一个劲儿的哈哈大笑,便连一直绷着面容的小侍卫也露出了点笑影。
“小姐,您先在这里坐会,老婆子这就去厢房请……找那两兄妹出来。”牙婆引着慕惜辞在当院的石桌前坐下,扭着身子走出去没两步,便又叉着腰赶了回来,语调尖酸刻薄,“只是小姐,老婆子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不做回头的买卖,您若将人买了去,可就不能再送回来——那湛氏兄妹的脾气当真不好,您想清楚了?”
“放心,想清楚了。老牙媪,你开口报个数目便是——侍卫大哥,结账。”慕惜辞颔首,挥袖让管着银两的侍卫直接付了账,牙婆翻着那几张银票做足了全套的戏码,临去厢房前还絮叨了数次,“确认”慕惜辞的确打定了主意,方才一步三回头的步入厢房。
少年和她记忆中一样的沉默寡言,反倒是湛凝露比传闻里的活泼开朗了不少,慕惜辞看着面前的一对兄妹低眸轻叹,转身带着几人踏上回程的路。
途径凌云堂时车马未停,灵琴正暗自庆幸着逃过一劫,便见慕惜辞变戏法似的,默默自身后翻出一大摞红格草纸,吓得小丫头立时扑上去抱住她的袖子,哭的好一通凄凄惨惨。
“我的小姐啊~您不是没下车吗?”灵琴哀嚎,心下叫苦不迭,慕大国师闻此微笑:“我让车夫去买的,左右他在外面也是干等,不如顺路跑一趟凌云堂。”
灵琴听罢嚎得愈发如深山中千百年不得超度的陈年老鬼,这阵势委实吓了湛凝露一跳,后者看着灵琴思索半晌,忽的起身抱过慕惜辞另一只袖子,随着灵琴一齐鬼叫。
慕惜辞被两人叫唤的忍无可忍,脸上挂着的优雅假笑亦控制不住寸寸崩裂,最终绷不住抬了双手,一左一右,推开那两只凑到她膝盖边的小脑袋瓜。
头大,看孩子着实令她头大。
“湛小姐,您怎的也跟着婢子一起哭了?”灵琴疑惑地眨巴了双勉强挤出两颗水珠的圆眼,这是她头次见到有人能嚎得这般情真意切,还不掉半滴眼泪。
“我、我就是觉得自己坐在那里好尴尬,也想找点事做。”湛凝露哑着嗓子咧了嘴角,刚刚她不慎入戏太深,把喉咙给嚎冒了烟,“灵琴姐姐,你又是为什么要哭呀?”并且她还很好奇灵琴究竟是怎么做到嚎了半路还没哑。
“我?我哭我悲惨的命运,小姐,婢子真的不想再跟您学写字了啊~”灵琴垮着小脸悲悲切切作势就要来一出梅开二度,湛凝露见状赶忙抱紧了慕大国师的衣袖,刚要开腔——
便猛地被人伸手捂了嘴。
“闭嘴。”慕惜辞狰狞了眉目,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她宁愿再上一次被墨书远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倒霉镜台,也不想听这两个崽子的鬼哭狼嚎了!
“咦?奇怪,来时能闹出这动静的还只有灵琴姑娘一个,这会怎么变俩了?”坐在车板上的侍卫听着车内声音,压低了嗓音,难道自家小姐终于被灵琴逼得魔怔了不成?
“那个,”素来寡言鲜语的少年盯着鼻尖,慢吞吞地开了口,“另一个,应该是舍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