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兴致来了,点起了烟杆子,可是吧嗒吧嗒了半天,烟都抽完了,也不见张程来。
“这臭小子,不会是觉得下不赢我,故意跑了不回来了吧?”王老头沉下脸,用烟头敲击了门槛,咚咚作响。
“老不死的,你坐着就好好坐着,一大早的搞得这么响做什么?我们不要睡了吗!”
堂屋后面的房间里,传来儿媳妇的咒骂声。
王老头不敢回应,摸索着烟袋,又抓出一点烟沫沫点上。
吞云吐雾之间,他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教坊司做琴师的日子。周遭都是喊着她王师傅的妙龄女子,他们对自己,又敬又爱,别说是吼了,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温柔极了。
以至于很多年后的现在,王老头已经记不得自己教过他们的曲子的旋律,但是那些女子们好看的模样,低眉娇羞和他请教曲谱的眼神,却印在了他深深的脑海里,一辈子都记得。
“小翠,阿雨,瑾儿,你们现在都在何方……”王老头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中去。
以至于张程回来的时候,王老头还在望着天空中的云朵发呆。
“看啥呢王爷爷,太阳这么刺眼,你也不怕眼睛被晃着了。”张程笑嘻嘻道。
老爷子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了棋盘和棋子,原本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发出亮光。
棋盘摸起来崭新的,棋子也是珠圆玉润,闪烁着美妙的光泽,在王老头的眼里,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看的风景了。
“张程,你怎么才回来?”他凝视着棋盘,眼里甚至浮现出层层泪花。
张程笑道:“这棋盘放在箱子地下几年了,找了我好一阵,落下不少灰,我用清凉的井水把它戏洗涮两道,还擦得干干净净,这才给您送过来了。”
原本在箱底吃灰好几年的象棋盘子,这会儿被张程擦得洁亮光新,楚河汉界,方格纵横,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就是两军对峙的战场。
王老头抚摸着棋盘,像是看着以为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感慨不已。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泪水,哽咽道:“小子,我们快点开始下棋吧。”
拿来一张凳子,棋盘架在门口,王老头这样子和张程下象棋。
张程的棋力几斤几两,他自个儿门清,他压根就不喜欢下象棋,只会四招,当头炮,马起跳,跳马,出车,再接下来动子,全凭感觉。
王老头一边波弄棋子,一边淡淡笑道:“张程啊,上次和你下棋,怕不是两年前了。两年过去了,你下棋还是只会这四招?你怎么不多学几招呢。要不这样,以后你天天早上来我这里陪我下棋,王爷爷我好生带着你读棋谱。这象棋啊,没别的巧,就是要多下,你王爷爷我这两年呀过得苦,虽然没人陪下棋,可是每天夜里,我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不知道下了多少盘的棋了。没人陪我下,我就一个人琢磨,也挺好!”
他一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一边啪啪啪拍下棋子,每一步棋,都下得酣畅淋漓,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痛痛快快地释放两年没有下棋的憋屈。
结果自然不用说,杀得张程片甲不留,甚至在吃掉张程的老帅之前,王老头还兴致盎然地用两只车,在张程的地盘上横冲直撞,对但杀死了有生力量,还把躲在汉界角落的小兵,也吃得一个不剩!
张程被虐成了光杆司令!
“哈哈哈,将军!”王老头一声令下,抄起大炮,越过前面的大马,重重砸在老帅上,声音响得如炸炮仗一般。
棋盘都被掀翻了!
坐在对面的张程,一脸黑线。
不就是下个象棋么,值得这么激动吗,拍这么重,手不疼啊!
也太不给我张公子面子了吧。
“王爷爷好棋法,这么多年了,我依旧不能战胜王爷爷,您真是棋神啊!”趁着王老头的兴奋劲正高,张程乘机恭维几句,把气氛推向高潮。王老爷子一高兴,很快就要给他制琴了,张程心想。
谁知王老头捡起地上一个车,一脸得意地问道:“孩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Che……不对,叫ju呢。”张程笑呵呵道。
“你还知道叫做猪呢,我看你的脑子真的是猪。不是我吹牛啊,我那三岁的孙子好好跟我学几天棋,都下得比你强。你除开开头四招,就不会搞点新的招数了?朽木不可雕啊。”
到底年轻时是做琴师的,但凡老师,都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喜欢教育人,倾向于和人讲道理,讲完之后还意犹未尽,不忘损人一把,以此彰显自己渊博的学时和独到的见解。
张程在一边虽然被损了,但也是笑着点头,连忙称王老头说得在理。
本来他的棋力就烂,这次来就是陪老爷子下棋的,哄他开心才是目的,老爷子骂得越难听,说明玩得越尽兴,这是好事。
张程洗耳恭听了好一阵教育,然后说:“王爷爷,这棋也下了,道理也说了,您看我这琵琶琴弦的事情……”
“琴弦?”王老头身子往后一仰,双手交叉在胸前。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有约定在先,你下棋赢了我,我才可以帮你做弦。方才那盘,你不但没有赢,还被老夫杀的片甲不留,你还好意思提这事?来来来,我们再下三盘,看你有没有机会。”
张程听了,赔笑道:“您也知道,我这水平,莫说三局,就是在下一千局,也不会有任何胜算。您又何必为难我呢?还是帮我这个忙吧。”
这道理王老头自然也懂,但是他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有人陪她下棋的机会,若是轻易把张程放走了,下次有人和他下棋,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眼下他抓了别人的把柄,必须要死死揪住不放。
王老头只是想下棋啊。
张程见他死死咬住不放,只好心不在焉地又陪他下了三盘。
南阳城小巷子里偶尔有人经过,好奇地看着门口这对爷孙年纪的人,孙子尴尬地呆坐着,爷爷兴奋地握着棋子,啪啪啪砸着棋盘,好像棋盘有仇似的。
震天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