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杨暄将军中康健者八百人分成八队,并下令杀马,将士每人分到了两块带血的马肉,饱餐一顿后,多多少少恢复了些士气、精力。
中枢定下的突围时间是寅时一刻3:15,东方白等人之所以没有选择子时、丑时等刚过午夜的时间段,完全是基于形势压力,高车大军以兵力上的优势轮番值守,魏军的突围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而寅时时分,正是士卒困意最浓的时段,或许能借着夜幕的掩护扰乱敌军视听,突出包围圈。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优选了。
初月沉下地平线,突围的时间到了。
杨暄砍倒将旗,传令士卒击鼓起兵突围,然而当传令兵翻出战鼓时,却发现战鼓鼓面已经破裂,无法发出声了,这令在场所有人心头笼上一层阴云。
将旗折断、战鼓破裂,在军中是大凶之兆,对应着出师不利或是主帅战死。
东方白心中亦掠过一丝凄凉和不祥的感觉,然而此刻,却也容不得多想了。
突围的最后时刻,杨暄扫了一眼破裂的战鼓,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决然喊道:“分头突围,各自尽力!”
士卒们跟着高喝一声,随即开始散开突围。
恍惚中,东方白上了马,领着百余步骑自虎山隘口突出,疾走南逃。
由于魏军是分头突围,高车军的中枢一时反应不及。
高车人的拒马、鹿砦毕竟只是围困正面战场,沿山甬道的掌控力不算太强,魏军出其不意的行动全盘奏效,全军三分之二一举冲出了被包围的谷口。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高车统帅王也不卢就作出了应对,十四五个千人队相继从高车大营冲出。
步兵在高车骑兵的进攻之下一触即溃,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只有数十人武艺高强的士卒在混战中夺得敌军的战马,得到了作困兽之斗的机会。
突围战的惨烈是东方白始料未及的,也是从未见过的,不及一刻,东方白领的数十名骑卒就被前来追击的高车骑士追上。
高车骑兵兵分两路,左右包抄,只数息就切断了东方白一行向南突围的道路,跟随东方白时日已久的一名什长策马急驰,试图突围,一支长矛洞穿了他的胸膛。
目睹他倒在荒野,鲜活的生命随风而逝,东方白心里充满了悲哀。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悲哀的!
乱战中,魏军的阵形被冲散、被淹没,原本在东方白身侧的曲珍、东方老二人也失了踪迹,东方白根本没法猜测他们是失陷在乱军之中了还是突出重围了。
随着时间流逝,阵中的兵戈声越来越高车人的包围圈越扎越紧,任东方白如何奋力冲杀都无法突破围拢在身侧的枪林。
以项王之勇,诸葛之智尚且不能挽天倾,何况东方白呢?
在如林的枪矛中,东方白身被数创,挥槊的速度越来越慢,殷红的血液和敌人的血濡在一起,浸湿衣衫,甲衣倍觉沉重。
月儿落下,晨曦帷幕拉开的时候,前方响起了隆隆的蹄声,围拢东方白的高车军阵成列散开。
东方白也终于丧失最后一丝气力。
“当啷!”长槊从手上掉落,碰巧砸上地面上一支断刀。
耳闻兵刃相交声,东方白目光稍稍恢复了几分清明,心中也不禁涌起一丝解脱,一年的艰苦血战、一年的颠沛流离、一年的挣扎求生,一年的卑躬屈膝,一年的无所适从,大概都要在此际做个了断了吧?
死,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死到临头,东方白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
为了大魏王朝吗?
不,不是!
元氏的王朝与我一个汉儿、一个罪吏子弟有什么关系呢?
为了怀朔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