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螺,什么时辰了。”绛色的锦被里伸出一只保养得宜却又隐隐范青的手。随着几声轻咳,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娘娘您醒了。”身着青色宫服的女人倾身上前,扶着锦被里的人坐起身来。“娘娘您是要起身么。”
“丹朱,几时了。”
“回娘娘的话,已是巳时了。”丹朱小心的扶起锦被里的人的头,轻轻靠在床沿。
“哀家今日竟是睡了这样了久了。喊上青螺,伺候梳洗吧。”
“是。”丹朱回身示意跟在身后的婢女去唤青螺。
坐在铜镜前的女人看着三十左右,缕缕青丝垂在胸前,鬓角眉边隐隐有些皱纹。姣好的面容却连眼角眉梢都不带一丝笑意,不带血色的唇狠狠地向下压着。
“娘娘,皇后娘娘在外头等了有时辰了,您可要召见。”身着一袭碧色衣裳的青螺自外头进屋后一步不落地行至女子身后,熟练地接过丹朱递过来的梳子。
“见,丹朱去让皇后进来吧。一国主母,顶风冒雪地等在外头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当哀家老了老了,整起了那寻常人家磋磨儿媳那一套。”女子拿起铜镜前的胭脂膏,点了唇。
“娘娘说得哪里话,便是婢子们再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让皇后娘娘等在门外头的。”青螺边说着话,手却稳稳地在她头上来回翻飞。很快便梳好了。
皇后却是一直未曾进来。
“娘娘可要用膳?”青螺目不斜视地看着女人抬起的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下头。
“不必了,哀家没什么胃口,就去前头坐坐就成。”女人站起身时似有些头晕目眩,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呵,哀家才不到四十岁,竟然就如此不中用了。”
屋内众人皆鸦雀无声,不曾多言。
这个女人,祯太后。十七岁入宫,虽未曾为先帝爷生下一儿半女,却是入宫当年便在名下养了身为遗腹子的当今圣上。先帝爷离世时当今圣上不过七岁,祯太后便生生在一条血路中杀出重围,扶持这个七岁小儿登基为帝。先帝爷的其他成年皇子,死的死,残的残,更有刚出世的小皇子便被囚禁高墙内院。
自七岁小儿登基始,祯太后便垂帘听政,长达十数年之久。直至前两年,祯太后身子骨愈发不利,每日定要睡七八个时辰,才将政权缓缓交付于皇帝之手。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丹朱自外头引了皇后娘娘进了内殿。
“见过母后。”皇后朝祯太后行了全礼,却不见祯太后喊起,便稳稳的弯着腰,低着头。
“起了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后今日来哀家这里是为了什么。”祯太后望着双十年华风华正茂的皇后,眉眼中却不见任何情绪。这个就是当年自己为小皇帝选的皇后,胸有沟壑,能力、眼界都是其他女子不可比的。
“今日来母后这里只是想告诉母后一声,您的一母同胞的弟弟找到了。”皇后微笑着端起宫女沏的茶。
“找到了?”祯太后猛地站起身,衣袖挥倒了热茶,茶水打湿了衣袖。
“是,找到了,只不过,找到的却是一个乱葬岗。”皇后站起身,挥了挥自己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据说自当年走失后便被人卖去了西北,做了一户高门大户的仆从。等大了些,犯了错,又被赶了出去。身无长物,又无一技之长,竟是年轻轻的就得了痨病。死的时候别说银钱,就是买个草席的银子都没有。被一群乞丐收拾着便扔去了乱葬岗。您说多可怜啊。说是早两年兴许还能找一找,找些剩下的骨头,可那乱葬岗如今却是连个骨头都没了,都被野狗吃光啃净了呢。”
祯太后每多听一句,眼神便更冷一分。直到皇后说完,看着皇后的眼神好似要硬生生吃了皇后。
“母后,您说您两年前在干嘛呢,有那争权夺位暗里算计臣妾的时间,不如早早地找到您那个弟弟,还能给他拾骨入葬。”皇后边绕着皇太后转,边用手中的手绢给祯太后擦拭身上的水迹。
“你到现在还觉得你的两个孩子是哀家害死的。”祯太后红着眼,手指狠狠抓住桌沿。好似只有这样才能防止自己不小心倒下。
“这是怎的,竟是说起了臣妾那两个短命的孩儿?臣妾懂得,毕竟太后娘娘不曾自己做过母亲,自是不知失去孩儿的苦痛。您说,您的空口白话能抵得过臣妾两个孩儿的命么?”皇后空洞寂冷的双眼,终于染上了一丝疯狂的颜色。“臣妾今日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您别急,臣妾已是派人去找西北的那些故人了。到时候接了他们进京,让他们与您仔细说,您的同胞亲弟是怎样做着下仆,怎样日日缠连病榻,怎样病入膏肓却无药可治,怎样一天天数着日子等死的。”
祯太后似体力不支前后晃了晃,丹朱与青螺便快一步上前撑住了祯太后的身子。
“不论你信是不信,二皇子的死,哀家毫不知情。”祯太后用力闭了闭眼“哀家今日乏得很,皇后你就回了罢。”
“那臣妾就先回去了,待西北那边儿来了讯息,臣妾再带人来和母后闲话。”皇后弯腰行了一礼便带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娘娘,婢子们扶您回去歇一歇?”青螺眼色示意旁边跟着伺候的小侍女将桌子上的茶盏收拾了下去。
卸了钗环,祯太后到底硬撑着的一口气也散了去。
“留青螺丹朱二人伺候,余下的人都退了吧。”祯太后挥了挥手,召唤青螺丹朱上前。
“这二十几年来,辛苦你二人了,跟着哀家在这宫墙内不得自由。”
“娘娘说得哪里话,能伺候娘娘是婢子们的福分。”丹朱看着祯太后青白的脸色红了眼眶。
“其实哀家悔,若是早早放了你们出宫,翠湖和樱草如今怕也该是儿孙满堂了吧。你们四人却偏偏被哀家困在这红砖绿瓦的深宫内苑,翠湖和樱草死后更是连个祭拜洒扫的人都没有。”祯太后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泪。“哀家知道,皇后说的是真的。皇后这孩子是哀家千挑万选指给昭儿的,她什么样的性子哀家最是了解的清楚。可越清楚,哀家越痛苦。昭儿,皇帝,不信哀家,皇后,不信哀家,就是将来哀家百年殡天之后,史书怕也是要说哀家一句牝鸡司晨。可哀家问心无愧,对得起杨家百年盛名。只是拖累了太多旁的人。哀家,有罪啊。”
“娘娘,翠湖樱草至死未曾说过悔,婢子与丹朱亦是九死不悔。得您这样的主子,是婢子们的福分。将来便是到了底下,婢子们也还是要伺候您的。”青螺跪坐在床边握着祯太后干瘪消瘦的手。
祯太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青螺的手。却不曾想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丹朱紧着用手给祯太后顺气,却发现祯太后脸色憋的通红,而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向外流血。
“来人,唤太医,快唤太医。”丹朱抑制不住地高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