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快救救我！”张嗣修一脚踏进宫门，直面檀木座椅上的李太后就噗通一声跪伏下去，嘴里夹带哭腔的喊出此话。

原本深夜入宫打扰到自己休息，李太后已经颇有些不满。纵然是张居正的儿子，也不能如此的目无尊法。且又看他身穿了一件浅黄色的孝服，头上戴着白色孝巾，此般模样的张嗣修还一把鼻涕一把泪。

如此，太后出于可怜这个丧父的年轻人，到了嘴边的话也就生生的咽下去了。那守门的太监也一同跟进来，脸上也有些难堪之色，大意是自己拦他不住。

刚刚剥完橘子皮的王皇后首先说道：“你深夜来后宫有什么事？”说罢便将那个光溜溜，橘黄色的橘子果肉放回乳白色的瓷盘里。

抬起茶盅轻轻吹了口气，递给张嗣修示意他先站起来，又说：“宫廷的规矩你应该知道，这么晚了，确实不适合来找我们。”

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张嗣修才抖抖瑟瑟的坐到皇后和太后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喉咙又不争气的抽搐几下，抹掉眼泪的张嗣修双手紧紧拉住腰下的麻绳，断断续续的说：“还请太后救我，都察院的那几个御史已经商量好，打算明天就向皇上呈上弹劾家父的文书。若是这样，恐怕我性命不保……”

“你说什么？”李太后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张嗣修，张居正才刚刚去世两天，家中丧事尚未备好，这些御史言官究竟要干什么？

“母后不急，等他把话说完。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加害于你？你又从何处知道他们要上书弹劾你们父子两？”王皇后在这个时候忽然拉住李太后的手，以这种方式向李太后传达无声的支持。

原本自己今天只是闲着无聊，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到慈宁宫与太后说说话。顺便让太后也抱抱小公主，这几天太后可是想公主得很。没曾想话还没说两句，就遇到张嗣修闯进来，自然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

待张嗣修没了哭声气，这才与皇后和太后说起自己今天的遭遇。

原本接回张居正的遗体后，张家就在开始张罗首辅的丧事。恰好不好今天中午，申时行不请自来，说是要给去世的首辅大人上炷香。

而申时行同样为张家带来了另一个糟糕的消息，他先是对着灵堂棺材的方向叩拜。等清香入了香炉，才瞅了个空隙把张嗣修拉到后院交代。

“嗣修我现在跟你说些事，不要往外面瞎传！”

刚刚还在接送宾客的张嗣修好奇问道：“次辅大人有何事？”

“皇上虽然为首辅大人罢了朝，但是内阁和六部的工作还在继续。新的首辅还没到任，内阁的事务就暂时由张阁佬代理。明天一早，张阁佬会先去都察院和六科巡查，你要注意他们的动向！”

申时行的这段话说得张嗣修是云里雾里，不知要表达个什么。等再问申时行都有哪些官员到场后，张嗣修心里彻底凉了半截。

申时行张口就报出顾宪成，李植，杨四知，葛守礼，王继光这五个人的名字。就是个傻子都应该知道，张家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

而这些官员，都是平常跟张居正不对付的那些人，他们或明或暗都对新政有些抵触。其中不少人在“夺情”期间还公然跟张居正唱反调，现在他们在这个时候集结起来是为了什么，张嗣修心里当然很清楚。

“话说多了就没意思，嗣修你要慎重！如果我猜的没错，等这次巡查完以后，都察院可能会向皇上上疏。”申时行简单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留下在原地发呆的张嗣修拂袖而去。

这实在是一个晴空霹雳的消息，张嗣修感觉半边天都塌了下来。御史们不待见张居正这倒没什么，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对张居正言听事从的张四维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与那些言官们站在一起。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现在内阁和言官们几乎已经联合起来，他们的目标，张嗣修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为了首辅的位置而来。

“你现在找我也于事无补，嗣修，我再教你一次！阁佬生前把内阁抬得太高了，现在谁都无法阻止他们。你唯一的活路，就是进宫让太后来保你。”

张嗣修首先找了冯保，但是现在的司礼监已然乱成一团。一边是郁郁寡欢的皇上，一边又是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所有的事情已经压得冯保喘不过气来，可以说张居正的突然去世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也正是因为张居正去世，让那些曾经被内阁打压的官员有了一丝可乘之机。他们正在积蓄反攻的力量，冯保的压力可想而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冯保就是想保全张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李太后听了张嗣修的话，心中尽是满满的苦涩。又把头侧到王皇后那边说：“朝廷乱也就罢了，现在宫里也乱成这样。眼看着王妃就要临产，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天天去找郑贵妃。我一个孤寡老人，天天替你们操心，就不能让我享受几天安心日子吗？”

说着说着，李太后声音都有些憔悴，泪花也开始在眼眶里闪动。见此状的王皇后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替皇帝在母亲面前赔不是。

“母后休要再伤心，儿臣回去后就告诫皇上注意节制一下自己。”说完再看，发现李太后还是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手背轻轻擦拭眼泪流过的面颊。

又侧头看看满脸忧郁的张嗣修，王皇后马上便明白太后的意思了。补充道：“儿臣近来无事可做，看了《说苑》一篇，里面这样写道‘可以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想来皇上也知道这些意思吧！”

话才刚刚说完，李太后立刻就停止了哭泣。勉强挤出笑意对王皇后说：“真是苦了皇后，现在还为皇上殚精竭虑，可别累坏了身体。”

言毕，帘帐那头又有婴儿哭泣声。宫女们又围上去哄小公主开心，李太后赶紧吩咐那些宫女道：“你们看看小轩媖是不是该换尿布了。”

而此刻，一直在站旁边的那个守门太监拉住张嗣修的胳膊，带着浓厚笑意说道：“编修先生咱们走吧，太后已经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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