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几口酒,那两人冻得显出了一些铁青的脸色终于都好转了一些,他们没有待太久,很快就吃完喝完了,然后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莫爷爷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半晌才进了门,反手就插上了门栓。
“上去洗漱休息吧。”莫爷爷回过头对着季漾道。
季漾正把那两人吃过的碗和盘子丢进洗碗机。
莫爷爷这家小酒馆看起来满是历史的厚重感,但是该有的现代化生活用品他也是一样不少。这个洗碗机是前几年季漾寄给他的了,虽然莫爷爷看着还挺硬朗,但是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做起来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这么早就打烊了?”季漾挑了下眉。从前外公在世的时候时常带她来这里,在她的记忆里,莫爷爷这家酒馆从来都要开到凌晨,且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客人最多。
一到十二点,这里的桌子总是坐了最少两帮人。
他们都是夜里有什么活动的,开始前或者结束后,就聚在这里吃吃喝喝,光明正大,一点也不怕政府派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他们这些帮派与帮派之间却永远提着一种不和谐的气氛。每次几个帮派之间都隔得远远的,自家的则是聚成一团,将这小小的酒馆分割成好几个互不相干的空间。
这时候莫爷爷就躺在自己的躺椅上,在柜台的后面要么打瞌睡,要么看书看报。
很少有人在他这个小破店里起冲突,真有了不愉快往往拉帮结派出去干架了,季漾小时候觉得这很不可思议,长大以后再看到莫爷爷躺在躺椅上摇呀摇又觉得好像本该如此。
“这几年关的都早了,老了,没精力了。”莫爷爷拿了自己放在吧台上的书,“早点休息好。”
“早也不知道你来,没收拾房间,你晚上跟阿予挤挤吧。”他说着就跺着步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莫爷爷是住在一楼的,二楼从前是客房,听说在亚斯里特战争之前,莫爷爷的爷爷曾经在这里开的是个客栈,莫爷爷的爷爷是个很有趣人,有着一颗侠客心,不少能人在此处歇脚的时候与莫爷爷结了缘,成了天涯若比邻的知己。
后来莫爷爷的爷爷逝去了,这家客栈就传给了莫爷爷的爸爸。
莫爷爷的爸爸比起他的爸爸来说还是逊色了不少,他中规中矩地在边境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经营着一家客栈,可他的儿子——也就是莫爷爷却是凭借着某些天赋成为了年轻人中的翘楚。
季漾的外公二十多岁的时候和莫爷爷把酒言欢一见如故,从此当了六十年的生死之交。
二十岁的他们有多光芒万丈呢?
外公去世前的那一段时光,季漾时常听他讲起那些年的鲜衣怒马,在这安城行侠仗义,好不快哉。
外公一遍一遍的讲,从二十岁讲到四十岁的时候战争爆发,讲到战争中的种种物是人非。讲到战争结束后他安居在了江城,讲到后来他年迈了再也不闯荡了,就带着三个小崽子学武术过完了人生中最后的二十年,前六十年他享受着快意江湖,凛然大义,最后的二十年他享受着默默无名,有孩子承欢膝下的安逸。
而莫爷爷却与他不同,他相恋了四十年的妻子在战争结束前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的儿子,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在安城的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受尽苦难。
他承受了丧子丧妻之痛,六十年走过,他终于还是变得孑然一身。
外公是为了宽慰他才带他回到江城,希望江城的繁花锦簇能抚平莫爷爷晚年的寂寥。
但莫爷爷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到了安城。
当年的客栈其实早就已经在战火中灰飞烟灭,如今的不过是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建出来的。它就像是莫爷爷年少时光的一个影子,在这个时代已显出了沧桑,可是却在莫爷爷的记忆里深深烙印着。
亚斯里特战争之后,这家客栈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往后是政府管辖的地带,往前是在战争中萌芽的各种黑暗组织,其中的头目不乏他曾经的好友。
他的客栈在这里,虽然经常有人来买些吃食,喝点夜店里从来不会售卖的,却在他们过往时光里占据无比重要的地位的烧酒。
但是从此再无人住店,当初的客栈如今只是个在空旷寂静的夜里,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的老旧的小酒馆。
二楼的客房也落满了灰尘。
季漾静默在原地。默默地想到了很多,然后突然之间又有些明白莫爷爷晚年固守在这里的理由。
这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爱情,有他的少年意气。即使蒙了尘,或者被时间埋进了泥土里。
只要他还在怀念,那么他们就一直在——就像倒塌的客栈可以重建,即使它本质上已不再是客栈,但只要莫爷爷守着,它就永远以客栈的形式存在着。像是被历史遗忘了一样,一如几十年前那样存在着。
季漾熄了灯,在黑暗中踩着木制的楼梯上了楼,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清晰。
苏予的房间不难找,二楼一排房间之中,只有一个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了光亮。
推开门,苏予裹着浴袍坐在床上,腿上放着台电脑。
见季漾进来,她抬头看了眼,啧了一声:“没地方睡?”
“嗯。”季漾在她身边坐下,果然,苏予的电脑上是一串串的代码,她没什么兴趣地收回了视线,用苏予摆在床头的充电线给自己的手机充电,然后回过头,胳膊肘撑在腿上,手撑着脑袋看着苏予,懒洋洋地问道。
“今晚来喝酒的那两人是谁?”
“哪两个人?我洗完澡就没出去了。”苏予瞥了她一眼,笑起来的时候眉宇间透出了几分散漫。
和季漾习惯性的无所谓的慵懒态度有所不同,苏予是从本性里透露出来的事不关己的,有些近乎是冷漠的散漫。
“啧。”季漾学着进来的时候苏予啧的那一声,随后扬了扬眉,“糊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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