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有些心虚,腿也有点发软。虽然他自己个子也很高,十四岁,但还是比荣嘉矮了一个头,更没他魁梧有力气。可是他最起码现在知道,荣嘉也是个好人,就是看着凶罢了。
“我……我是不知道翠玉楼怎么走,才跟着您的。”狗娃鼓起勇气,决定不再隐瞒,“我想过去感谢一下凌姑娘,她不光今日帮了我,在国公府里对我姐姐也多有照拂。”
荣嘉顿了顿,手里松开他的衣领,嘴里却嗤笑一声。
“今日她是来找我的,帮你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一件小事,你莫要太认真了,以为她这是对你有何优待。”
若是狗娃没什么想法,听到这种话,或许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可偏偏荣嘉就是如此恶劣地戳中他的心事,少年脸涨得通红,虽然在矢口否认,但声音根本没有底气。
荣嘉心里面窝着火,面上似笑非笑:“你知道就好,滚罢。”
他扬长而去,而少年怔怔地看着他背影,半分反抗的气力也无。
也是,像他这样低贱如尘埃的人,怎么可能满怀欣喜期待有光的垂怜?
狗娃确实没跟上去,但荣嘉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坏了几分。
翠玉楼是金陵一家比较不错的馆子,这处小包厢里环境亦是极好,凌安今日在主座上,背靠着白纱绘染屏风,上面除却大片留白之外,就是一丛丛清圆的荷叶,而少女姿容清丽,气质端方,恰如一支莲。
这次不是荣嘉忽视安度清,是他确实不在。不光如此,就连霜雪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有少女一个人在等他,见他进来,她还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梨汤,拿手摸了摸碗盏边沿:“还是热的,表哥,你要不要先喝点?”
荣嘉简直受宠若惊。
刚坐下来,凌安又道:“这是我亲手炖的,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他一口梨汤差点喷出来。
他难以想象这少女居然为他洗手做羹汤,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在做梦呢?他掐了自己手背一下,很好,很疼,真得不是梦。
但是他不能表现得太过狂喜,显得一点也不稳重,所以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喝完,他平日里不喜甜,但这次一滴没剩。
“表哥,我能不能同你商量件事?”凌安看他喝完,猜想他应该是喜欢的。前脚她才刚刚给安度清和霜雪都支使出去,但是拖不了太久,所以还是想着速战速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运用在她身上,亦是不假。
不过荣嘉被那一小盅梨汤哄得心气儿很顺:“何事?”
凌安将自己这些天的构思快速讲了一遍,她并不是心血来潮,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坊市图,里面有一些是待售的铺子门面。
“我会调香,会制药,所以准备将这二者结合起来,专售有药用价值的香料,到后面再扩展一下,售卖女人用的香脂膏粉,这是目前金陵销路最广的了。”
可荣嘉听完,第一反应是:“你很缺钱用吗?”
诚然,凌安一点都不缺。
但是那钱归根结底不是她的,不能成为她的依傍。
“再者,原料,厂房,帮工……这些东西,你有门路吗?”荣嘉毕竟长她几岁,跟着碧心道人早年间走南闯北,也知道一些门道,做生意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可哪怕方方面面都周全到了,也并不一定就能做得好,这几乎快成为一门玄学。
凌安默默觉得,她真是找对了合作者。
“正是如此,表哥,我一个闺阁女子很多时候不便出面,并且我也才来不久,对金陵了解并不透彻,身边也无人可用。”她大大方方的,阐明了自己的困境,“我做事放不开手脚,所以我才想与你合作,这是我个人的想法,目前国公府里没人知晓。”
“为何?”荣嘉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因为我只不过是国公府的一个义女,没法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赠予,因为这一切,都有代价。”少女苦笑了一声,抬眸看向他,“我不想被当成联姻的工具,想有朝一日脱离囚笼,并且能好好儿活。”
荣嘉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见她那一晚,因为他的冒犯,琼华公主特地敲打了他一番。
“便是做宫妃也是使得”,这句话,表面上是对凌安的期望,可实际上也是肃国公府下一步的打算。
毕竟德康帝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几个皇子也开始默默筹备,就看最后鹿死谁手。金陵这些世家里未嫁的女儿,或许人人都存着这攀龙附凤的心思,甚至荣嘉曾以为凌安也是这么想的,可偏偏不是。
少女一双清澈眼睛里没有对权势富贵的渴望,相反,她渴盼自由的愿望更加纯粹,所走之路也将更难更艰险。
荣嘉从来只爱她的皮相,直到此刻,这个少女在他眼里仿佛发着微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自于何种目的,忽然道:“你不想联姻,远不用这么辛苦,你嫁了我,该有的体面尊重我都会给你,我们另辟府门,你是当家的主母,执掌中馈,这不好么?”
可话说完之后的半晌沉默,令他格外难熬。凌安看着他,目光中有隐怒:“表哥,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想要我帮你,还是什么都不索取地去帮,这是个什么道理?”纨绔到底还是精明的,说出口的话咄咄逼人,可又一字一句很缓慢,“宁宁,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钱财什么的我根本不计较,倘若你能嫁我,我才会倾尽全力地去帮你。”
面前这个少女心气比天高,他说完这些才明白盘踞在心头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这金陵的繁华富贵留不住她,别人趋之若鹜,她却弃如敝履。或许她只会追随自己的内心想法,而这些无关风月,更不会和他扯上半点联系。
她像是一阵把握不住的清风,哪怕用手尽力去抓,也会消逝于指尖。
他故意打击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将她困在这一方囚笼里,他才能有机会。
少女叹了一口气,克制着情绪,可说话时明明已经有泣音:“抱歉,是我冒昧,今日表哥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话说完,嘴唇也是抿得死死的,大约是尊严受挫。
荣嘉也默了半晌,把玩自己手上的玉扳指,随后似是漫不经心道:“真到那一日,若你不嫁我,也休想嫁给旁人。”
凌安听见了这话,神色微顿。
“你太自以为是了。”少女回了一句,有些不满。
荣嘉道:“你不也一样。”世上千千万的女子,恐怕有如她这般想法的人,根本找不出几个。
可是到最后,少年一锤定音:“我帮你开起铺子来,你出本钱以及货品配方,其余事情我来解决,年底利润我们对半来分,怎么样?”
荣嘉想通了,哪怕是过家家,他也得陪着玩,毕竟他挂着一个唯一可值得信赖的名头,怎么着也是同旁人不一样的,他得学会知足,不能硬生生地因一时气郁就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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