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身在其中,听了母亲这话,恐怕连白璟自己都会诧异于母亲这样难得的“主见”——连她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人生,她都能随便任由别人摆布,却竟然能抵抗住别人的议论,不干涉女儿的婚姻选择?
只是身在其中,白璟才比谁都清楚:母亲不干涉,不仅是因为她不想为自己的干涉负责——因为白璟曾经严肃警告过她:“我不是你,你可以为了外婆而结婚,但如果我是为了你才结婚的,那一旦我不幸福,我一定会离婚。而且,我一定会恨你一辈子。”——母亲是不想承受这样的干涉代价,才不干涉的;
另外,还因为白璟身上有个异常突出、又恰好是母亲最缺乏的特点——执着坚守着自己的立场。白璟时常觉得,母亲到后来几乎成了习惯的对她的从不主动妨碍——无论白璟坚持的是什么,像这样的不会牵连到母亲自身的“支持”方式,似乎更深处的动机:是为了补偿母亲自己,补偿她没能坚守的那个真实的自己。
白璟觉得,是这些共同促成了母亲如今的“无所谓”,无所谓到都能无视周围人议论的关于白璟的一切。——婚事,不过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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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不干涉的态度,但深究原因,与母亲不同,白璟的父亲则是不敢对白璟提及任何与“结婚”有关的事。他甚至都不能长时间与白璟单独相处。
白璟离开家乡两年后、第一次回来时,父亲每次见到她,总会迅速移开视线、避免与她对视。总是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快速走开,尽量避免与她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他们之间,总有种奇怪的气场,让白璟觉得:父亲似乎有些“怕”她,总不敢直面她。面对她时,已经彻底没了过去对她的那种趾高气扬。
白璟不禁在想:难道说,有的人,一旦他赖以显示自己权威的手段不再奏效了,他就会转而逃避面对那个让他感到挫败的人?
至少,除此之外,白璟还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能让父亲每次看到她时总想逃跑?就算不得不开口跟她说话,他也总是说得很小声,还总是低着视线,避开与她的对视。
这样的父亲,别说敢对越发独来独往的白璟的婚事指手画脚了,就是连最平常的直视着她、与她平常的说话,也是很难做到了。
白璟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两年里,父亲的心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总不会是她高中三年——尤其是高三那年对父亲的彻底无视对他造成的影响,竟然是直到她离开家都两年了,才终于显现出效果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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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白璟的婚事,白璟最后一次听人叨叨,是她上次回来时(五年前的那次),在一次和外婆一起吃饭的时候,听外婆提起的。
当时,白璟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外婆要她嫁给父亲、母亲才嫁的,那之后,才有了白璟从有记忆起到如今却仍还没有彻底结束的令她痛苦万分的人生的开始……
白璟无法理解:为什么都有母亲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了,外婆还能那么坦然地开口要她考虑结婚的事?外婆究竟是哪来的底气?难道害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再害一个?
但下一瞬,白璟就想起了母亲这些年来与她起的各种争执所带给她的教训,——想起那些教训,白璟就明白了:事实是,并不是外婆有底气无视母亲的教训,而是外婆和母亲一样,她们的观念里根本就没有像白璟会在意的那一面的相关想法。
她们都只是觉得: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白璟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或者不如说,白璟都已经是拖到了不能再拖的年纪了!——那自然也该像她们一样的,继续走她们曾经走过的路。这在她们看来,这样的人生才是正常的。
她们无法理解:白璟和她们其实是不一样的。有很多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在她们心里的直觉偏好,白璟却似乎是天然就有的,是深埋在她的天性中的——哪怕最初都只是些还未发芽的种子。这才使得那些在她们眼里看似稀松平常的事——比如将就的结婚生子、过日子,比如为了合群而甘愿丢掉真实的自己,愿意、也只想始终以他人的眼光来定义自己的活法。——像这些,一旦落到了白璟的身上,一旦事情重演,就反而会让白璟痛不欲生。
“你就这么想让我恨你?”白璟决定用能让外婆听懂的话来“威胁”她。
“叫你结婚,你就恨我?”外婆也是个直脾气,直接就怼了回去。
“我就是不觉得结婚能让我过得比现在更好,我才不结的。可你偏要我结。那如果我结了,就一定是为了你才结的,而不是为了我自己!那如果我结婚后过得不快乐,我一定会离婚。而且,我一定会恨你一辈子!因为,是你要我结婚我才结的,所以我的痛苦就都是你造成的,那我一定会恨你。——你就这么想我恨你吗?”
“你不会自己看哪?结个婚就是为了我?”
“我就是自己看了却没看到,我才不结的。那如果这样的情况下我还结婚,那我选的结婚对象肯定是合你心意的,而不是合我心意的。还有,结婚后和对方一起生活的人是我,不是你,那会不会痛苦,我比你更清楚。那如果我过得很痛苦,我不怪你,那怪谁啊?”
“不跟你说了!你这死脑筋,说不通的!”
素来强势的外婆终于还是闭嘴了。只因白璟的反驳让外婆明白了:白璟跟她母亲不同,她母亲就算过得不好,也不会说外婆什么;但白璟会!外婆对白璟婚事的干涉,是真的要付出代价的。一旦白璟过得不好,她真的会恨逼她结婚的人。以白璟的性格,这样的事,她还真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