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昭的叙述,郑瑞在夕阳下战死的画面,仿佛近在眼前。
若旁人闻听,不免喟叹一声,马革裹尸,英雄壮烈,这是沙场的浪漫。
可在王三娘听来,孤立无援,是何等的绝望!长枪洞穿,是何等的剧痛!血溅沙场,是何等的残忍!那可是一个名叫郑瑞字元瑟的人啊,他不是沙场上增色的沙子,不是贴着英雄符号的签子,他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就凭陈昭那短短一眼,便让她与他阴阳两隔?
就凭那短短一眼,自此后,生死茫茫,夜夜痛心!
她怎愿接受,怎么甘心?!
“不可能……”王三娘哆嗦着惨白的嘴唇,红着双眼死死地盯住陈昭,“你骗人!你撒谎!郑瑞怎么可能会死!”
王三娘忽得站起身,由于过于激动,再加上跪坐久了,双腿发麻,差点跌倒。
陈昭赶紧上前扶住,哭道:“我也不信恩公会战死,许是那日我头晕眼花看错了……待战事结束后,我曾偷偷潜到对岸去寻找恩公,虽不能十分肯定是不是恩公,但我在那具尸身上发现了这个……”
陈昭将王三娘没有打开的那个信封,重新递到了她手中,里面放着郑瑞从未离身之物——一条五色长命缕。
她怔怔的打量着这条长命缕,它与其他长命缕不同,上面缠绕着一缕青丝,那是她连夜编织而成,然后亲手戴在郑瑞手腕上的。
大颗大颗的泪珠打湿了长命缕,让它那斑驳的颜色越发暗沉了一些,也让王三娘的心越发冰冷一些。她直直地看向陈昭,看向陈寻,看向娄彦君,那眼神是气愤的、恶狠狠的。
她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救他?他还在等你们去救他!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
她一遍遍的问着,问得他们哑口无言,问得众人手足无措。
徐恕进来的时候,只见众人正围着王三娘,一阵兵荒马乱。
王三娘看到徐恕,顿时眼睛一亮,她拨开众人,扑将过去,像个孩子似的哭诉道:“阿恕,郑瑞被吐蕃兵包围了,他们都不肯去救他,你随我一起去救他好不好,好不好?”
望着满面泪痕的王三娘,再看看一旁的陈寻、陈昭、娄彦君等人,徐恕心中顿时明了,只好小心哄道:“好,我随你去救他!”
“那我们快去吧,敌人太多了,郑瑞他快撑不住了!”王三娘扯着徐恕往外疾走,徐恕无奈跟上。
刚出厅堂,王三娘一步踏错,绊了个趔趄,身体竟直挺挺的往前倒去,幸好徐恕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这才没让她摔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锦儿?”徐恕拦腰将她扶稳,发现她软绵绵的倚在他身上,竟是半分力气也无。他将她低垂的脸儿抬起,才发现她双眸紧闭,已是不省人事了!
徐恕赶忙将她一把抱起,打算先将她送入房中歇息,经过娄彦君等人身边时,他面色微冷,吩咐铃铛,“送客吧。”
自那日后,一晃半月。
这日,徐恕从府衙下职后,例行往思源斋而去。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马蹄踢踢踏踏的踩着青石板,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徐恕望着漫漫前路忽觉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的锦儿做些什么。
那日昏迷后,王三娘昏沉沉的睡了三日,他便请了假,在思源斋陪了三日。
她静静地躺着,他默默地坐着,从日暮到日出,从晨曦微露到霞光落幕。
他在等她醒来,即便他知道,她并不愿意醒过来,因为除了梦中,再也没有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但他依然在等。
等她醒来后,安慰她,也许郑瑞没死。
等她醒来后,答应她,陪她去救郑瑞。
等她醒来后,只要她还愿意与他说些什么,他会统统应下。
后来,她终于醒了,可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静静地醒了,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望着床顶发起了呆。
一连几日,她都很安静。安静的吃饭,安静的散步,安静的喂鱼……安静的活着。
“你可以哭出来。”他努力发声。她安静的望他一眼,继续低头丢鱼食。
“今年新上的桃花酿,尝尝?”他为她倒了一杯,期待她说些什么。她低头抿了一口,点点头,继续转眸望着怀冬院中寂寥的春景。
原来,当她不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相处竟是这般安静的。原来,所有的欢喜、热闹、哀乐,都是她带给他的。而他习惯了静静的陪伴,在她沉默的时候,却制造不出同样的热闹来。
他在,或不在,于她而言,似乎并无差别。
他调转了马头,往家里走,今早母亲说会做些糖糕,那是锦儿最喜欢的零嘴。这些日子,她胃口变差了许多,或许她能多吃几块糖糕。
想到能做些什么了,徐恕又有了动力,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光阴总会带走那些伤痛的。
“徐郎君,不好啦,我家娘子她……她在河边……她可能要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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