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之没有回答问题,他脸色严峻的指着戴平安,紧张的问道: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不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打听罗便臣先生的消息。难道你还想要杀美国人!你知道你之前逃跑时杀了一个洋人护卫以后,大家在工地上是怎么过的?”
“一个月啊,整整一个月的华国工人没能拿到一分工钱,工作量增加不说,那个月大家连饭都吃不饱!你知道那一个月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所以为了让大家吃饱饭,我就该死喽?”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人离乡贱!我们是在人家的土地上!你知道一个华国人想在这块土地上活下去有多难么?你知道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能干下来有多么的不容易?本来美国政府这两年就看我们不顺眼,出台了专门的法案排挤我们,日子已经不好过了,你还要去找美国人的麻烦,难道你想让我们都活不下去,跟着你一起为戴平安那个小子陪葬吗?”
“戴平安的死,是因为阿广而起,是我没有教育好阿广,是我的错!我们吴家断子绝孙,我认了!我的这条命你也拿去!我和阿广两条命赔给你!够了吧?别再搞事了,别再要报仇了,也别再想什么罗便臣了,给你自己留一条活路,给大家留一条活路,不好吗?就当我求你了!”
吴海之强撑着苍老的身躯站了起来,然后朝着戴平安的方向弯下了身子,他竟然给戴平安鞠了一躬!
多么的悲哀!多么的荒诞!多么的可笑!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向一个年轻人鞠躬,为的却是让他放弃报仇,不要伤害洋人。
戴平安没有躲,也没有让,他接受了吴海之的鞠躬,因为他忙着在笑,疯狂的笑,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笑的连嘴巴都合不拢,笑的浑身无力的摊软在椅子上,但诡异的是,无论戴平安怎么笑,他的嘴里由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终于,戴平安笑够了。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双手撑着椅子站了起来,先将老人家的身子扶起,让老人坐了回去。
“看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想不到我做的事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
想不到我只想讨一个公道,居然这么难;
更想不到吴大爷您,居然是这么的大公无私,舍己为人!”
“我服了!您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不服的,我戴平安心服口服!我什么都听您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
说着话,戴平安右手掏出了斯科菲尔德左轮手枪,扳开击锤,顶在了吴海之布满老年斑的额头上:
“那您是打算怎么做,才能向罗便臣先生保证,我是真的不会找他报仇了呢?
是挖了我眼睛!
还是打断我的手!
还是像逃出去以后,走投无路又不得不返回来,最后被你交给了罗便臣活活打死的戴平安,那样呢?!”
“呯!”
戴平安几乎是咬着牙扣下的扳机,灼热的子弹带着戴平安的怒火射出了枪口,直直的飞向了屋顶——
枪打空了。
戴平安心中一惊,汗毛直竖!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拿枪的右手被人拨开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就在这一刻,两根漆黑枯瘦的手指头正在戴平安的眼前逐渐放大。
二龙抢珠!
吴海之一手拨开顶着脑袋的枪,一手抓出去,两根手指要抢的正是戴平安的这对眼珠子!
电光石火之间,生死关头一刻!
这一瞬的时间突然好像停了。
不对!是慢了下来,慢的连他都能瞄到枪口火光的缓慢绽放,也能看清楚剜过来的两根手指上的硬茧和指甲里的黑泥。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太慢了,慢的连闭眼睛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根枯瘦的手指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笼罩了他的整个视野,杵在了他的眼珠子上!
先是左眼黑了下来,有种异物侵入的不适与酸涩,紧接着是右眼,黑下来的同时也跟着酸疼起来,这时左眼睛的酸涩才一下子浓缩成了剧烈的疼痛。
疼的钻心,痛的入肺,疼的他全身开始抽搐,疼的他左手终于拔出了手枪,疼的他右脚忍不住蹬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他整个身子向后退了一厘米,也正是这一厘米,让他右眼的视野有所恢复,虽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再次看到了那两根如同两条毒蛇一样的手指,以及手指之后一脸狰狞的吴海之!
此时戴平安左手的双动式左轮也终于抬起了枪口。
“啪!啪!啪!啪!啪!啪!”
连着六枪,空中飘起一朵血花。
这会儿时间已经恢复了正常,可当戴平安摆正右手的枪,强忍着泪水,用模糊的右眼找过去时,吴海之的人不见了。
房间外面传来动静,十几个吴海之的徒弟举着提灯,拿着枪朝这边冲了过来。
“哗啦”一声!
戴平安身前的桌子猛然翻起,兜头兜脸的向他砸了过来,同时一道黑影从桌子下面窜出,逃到了门外,正是吴海之。
“开枪!打死他!”
刚刚躲开桌子的戴平安迎来了十几发子弹,吓得他连滚带爬的扑进了房间里屋。扑进去以后,他立马翻身对准了进来的门口。
左眼火辣辣的疼得睁不开,右眼的视界被泪水洇的模糊一片,好在外面的枪声停了,也听不到有人冲进来的动静。
戴平安给双动式左轮换好了子弹,忍着眼睛的酸痛往外甩头一看,结果看到的却是从房间外面射向他的子弹和丢进来的提灯。
子弹打的门框周边的木板“啪啪”作响,还有几颗幸运的直接射穿木板,打了进来,但更要命的是那几只摔烂的提灯。
灯油四溅,火苗子一下子就蔓延开来。外国人盖房子用的都是木板,火势一下子就在屋子里烧开,堵住了戴平安出来的路。
这时戴平安才发现,自己所待着的里屋墙角,居然摆着几个木桶,打开一看全都是煤油。吴海之那个老东西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要戴平安活着离开,现在更要直接活活烧死他。
“金喜仔,放弃吧,别挣扎了,现在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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