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对朱馥梅的影响,并没有想象的大。因为她不上网冲浪,不发朋友圈,没有除了微信之外的其它社交账号,就连微信,也只是开发了文字电话功能,就连语音和视频通话都用得极少。网上想“肉”她,无非就是个退休化妆师,微小企业副董事长,照片都寥寥无几。她在互联网的记忆里,只是一粒丧偶的尘埃,现在谈个恋爱,既不违反法律,也不践踏道德,最多让人吐槽,说她为老不尊,这把年纪还要祸祸一个事业处在黄金期的金牌已婚律师。
可美兰就不一样了。她有不想让人知晓的情感经历,且是和一个位置和名声都不容半点瑕疵的人。她离开自己赖以谋生的舞蹈事业以后,以什么来维持看似恬淡却所费不菲的高雅生活?如果没有人去深究,她可能就这般悠闲自在又不乏孤单寂寞地老去,来于尘,归于土,再无可能被翻起的历史泥沙涂污抹脏。可是现在有人关注她了,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有她为何突然离开钟爱的舞蹈,以及她十年成谜的情之归属。而更叫人无限遐思的,是她的归隐与老郑的出事,在时间线上又是天衣无缝地巧合,这事就是用脑袋和屁股同时去想,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朱馥梅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开始时她那么鼓动美兰发视频为民宿做推广,美兰却百般不愿意了。
朱馥梅有些后悔,光想着挣钱养老,却不知牵挣钱的一发,要动生死存亡的千钧。难吶,现如今她就是想和美兰同甘苦,也怕是无法共命运了。
美兰没有想象中那么软弱,她安慰朱馥梅道:“梅姐你别着急,就算老郑被重新调查,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早已想过,如果他必须退赃50万,那我已经还给他了;如果必须退赃500万,我自己凑一凑,再借点,也能给他。钱不是我要的,是他给的,来路如何,我并不知情。”
朱馥梅说:“我心里不踏实。500万就像个烧红的烙铁,谁碰谁伤。我们还是要赶紧挣钱,哪怕是悄悄地还给老郑,让他自己把疮挖掉补好,也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美兰说:“梅姐你放心,钱我一定都还给他。从他来那次以后,我把以前放不下的一切,慢慢的都放下了。我现在和他不想有一丁点的牵扯,如果不是数目大得我暂时给不了,我早就处理干净了。再给我些时间。”
事情在网上欢腾的这一阵子,面包销量大涨,民宿的客流量也骤增。事实叫大家都相信了,黑红也是红,只要是有热度,流量就能带来收益。这种现实相当违背朱馥梅的认知,惯常以为的是与非的标准,如此看来竟是并非绝对。闲下来一起喝茶时,她诚心诚意地向几个年轻人请教:
“我年轻的时候,好像事情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现在呢,我有些看不懂,怎么对和不对,是与非,都没有标椎了,怎么有利怎么来,这样长了,世界不就乱套了吗?你们说,是我跟不上时代了,还是人心都变复杂了?”
梅兰妮说:“梅姐,你的问题好哲学喔。我是个简单的人,我觉得不害别人就是对的,其他的吗,别人怎么做怎么想我也左右不了,管好自己就行了。”
汪雨飞凑过去就在她脸上啜了一口:“我是越来越爱你了。”梅兰妮打他一巴掌:“滚一边去。我烦你越来越腻歪。”
汪雨飞收了打情骂俏的神色,搂着梅兰妮的肩头,对朱馥梅说:“梅姐,我老婆说的有道理。达则兼济天下,退而独善其身,我们都没有资格和能力兼济天下,那就只能独善其身了。你年轻的时候资讯不发达,人只能关注身边方圆几公里的地方,面对的东西少,可能是非就比较好界定。现在不一样了,想关心关心南极企鹅,上网一搜,企鹅十八代祖宗的事都能知道,眼前的东西越多,标准就越模糊,不是你跟不上时代了,是我们都跟不上了,所以才只能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自己别行差踏错,被社死了才好。我瞎说,一己之见,你别见笑。”
美兰赞他:“你这孩子还真挺有思想的。”
汪雨飞摇着双手说:“兰姐你别骂我了。以前我喜欢摇滚,老嚷着做自己,很愤青。在社会上闯荡几年后才发现,关上门能做自己,谁走出门去,都做不了自己。在爸妈面前必须做儿子,在老婆面前必须做丈夫,在孩子面前必须做爹,在老板面前必须做孙子,在朋友面前必须做兄弟。哪一个角色都不能全是自己,所以现在有个词,叫懂事崩,只有很懂事地在没人的地方崩了,才可以做回自己。我这不是有思想,只是懂事了。”
梅兰妮像老母亲一样摸着他的头说:“亲,我没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吧。”
汪雨飞把她手拉下来放到嘴边,亲了亲说:“你太懂事,所以我才不用懂事崩。”
朱馥梅听着汪雨飞说这些话,内心感慨万千。她想,谁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自私,不懂事,心里只有自己?那只是一部分而已。还有一部分像汪雨飞这样的,活得太明白了,里外分得清,轻重分得清,是非自然也分得清。看来还真不是年纪越大阅历越多才想得明白,而是明白人啥时候都明白,糊涂蛋活到八十岁照样糊涂。
汪雨飞和梅兰妮必须要为结婚做前期工作了。他们得回绵竹,回山东,见过双方父母,还要互约时间,让双方父母在婚前见上一面。为照顾梅兰妮的身体,行程又不能安排得太紧凑,所以为了能顺利运转,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把王千语提成主管,让她和黄老师把实习基地的事尽快确定下来,以保证在此期间不会人手短缺。要是在以前,以朱馥梅的是非观,是不会答应曾经“助纣为虐”的王千语和黄老师继续联系做事的,但是仔细咀嚼了汪雨飞说过的话,关于是与非的标准界定,在她的心目中仿佛没有那么丁是丁卯是卯了,有人做了错事,可能事出无奈,也可能事出无知,更有可能是站在人家的立场上就是对的。我们自己做起事来,还不是一样盲人摸象,谁都不可能以上帝的视角把事情的边边角角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一想通,朱馥梅好像在思想上也更上一层楼了,用裴律师的话说,就是:
哎,经过这些破事,你的格局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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