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岛大部分是起伏的山地,岛上人口不少,住了好几万人,放眼过去,山上到处是歪歪斜斜的窝棚,在山上有一些将官的官邸,显得鹤立鸡群。
走在皮岛各色各样的房屋之间,两个情报员很快找到机会,消失在人丛中,那个伙计花了两条鱼,进了一个暗门子,张东便独自在岛中行走,从崇祯二年开始,每年的开春前后便是东江镇最困难的时候,满眼是穷困潦倒的岛民,路边有不少饿毙的尸体,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雄踞辽东的东江镇。
这种场景对张东来说没有什么稀奇,他早年在十三山的时候看得多了,路上带兵器的人很多,张东尽量让脸色柔和些,一路悠闲的走到岛的西边,越过一片隔离的空地后,突然迎面而来的几人却让张东下意识的把手摸到袖中刀柄上。
金钱鼠尾和只剩十多根的上唇胡须,张东对这副打扮印象十分深刻,他眯眯眼,发觉周围的东江汉民都熟视无睹,张东立即恢复柔和的面容,他想起皮岛确实有女真人,他们大多是刘兴柞投降时带来的心腹,还有一些是海西叶赫等部的女真,他们和建奴的仇恨不输于汉人。
在奴尔哈赤崛起过程中,许多其他女真部落被他们消灭,手段一点不比对待汉民仁慈,互相间仇恨也很深,所以投降后往往还要同化很长时间才能转化为后金的力量,进入后金体系后,要承担承重的兵役和赋税,老奴也没有什么好处能给他们,好在可以通过不断抢劫大明,在一次次胜利中给他们好处,同时培养这些女真的忠诚度,即便是这样,刘兴祚仍然能顺利带走不少女真人,而且零星叛逃的也不少,如果不是明军屡战屡败,后金内部必然矛盾丛丛,甚至只要让他们抢不到东西,他们内部迟早就要出乱子。
张东暗暗骂了一句,他骂的还是广宁的熊大人和王大人,那么有利的条件,竟然让建奴不战而获广宁,让辽东局势彻底崩坏。
几名女真人互相用汉语交谈着,与张东擦身而过,谈的也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张东接着又在路上看到了两起女真人,这里是岛的西边,往西渡海就是辽东大地,附近就是刘兴治一伙的势力范围。
张东的衣着比绝大多数岛民都光鲜,在这里有些引人注目,到了西边后,他明显感觉到这边的人对他的敌意,他已经发现有人在身后跟着自己,张东装作不知,再往前走一段,发现路边隔一段便有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在戒备,张东估计他们防备的是黄龙和沈世魁的人,他不敢在此久待,以免误伤池鱼,当下神色自若的跟几个岛民打听了有没有皮毛和人参卖,告诉他们自己是商社的人,地址在何处,让他们有货就拿到那处去卖,然后他便调头回去。
走到南边后,张东装作与两个暗门子妓女谈价,发现后面竟然还有人跟着,他不由心中暗暗奇怪,按说自己一个生面孔,又表明了身份,为何对方还要如此小心,非要查自己的底细。
张东嬉皮笑脸的和一个瘦弱女子谈价,手还在她身上乱摸,心中却在盘算是否要拿下身后那人审问,考虑一番后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岛上局势微妙,自己势单力薄,还是不要多事,他估计后面那人只想确定他没有威胁,干脆随那女子进屋,胡天胡帝一番,出来之后,后面的跟踪者果然便离开了。
张东回住处的路上,带着兵刃匆匆行走的人比刚才要多,警惕的眼光也更多,张东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回到住处后便不再出门,等着两个情报员的反馈,顺便与商社驻皮岛的两个伙计聊天,那两个伙计都养得白白胖胖,在皮岛算是另类了,可见在这里待遇不错。
天色变暗之后,张东在院中不停踱步,不时到门口观察外面的情况,外面不断传来匆匆跑过的脚步声,他多年干刀口舔血的生意,对危险有种特别的敏感,今日在皮岛的一番观察,始终让他心中有种异样感觉。
这时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张东快步上去开了门,一个情报员迫不及待的进来,这个情报员原来是刘兴治那个派系的,他略带焦虑的道:“账房,今日似乎不太对,午时过后很多将领的家丁都被召集起来,属下一个同村的是参将李登科的家丁,李登科是刘兴治的人,午前就被召去了,据那个同村家人说,其他家丁也都去了。”
张东沉思道,“方才我又去了一次港口,各家大部分家丁都撤走了,剩下些普通营兵守卫。”
又是一阵敲门声,另一个情报员也回来,他原来是沈世魁的手下,有不少亲友还在岛上,同样是得到了一些消息,“大人,沈世魁、沈志祥的家丁今日都召集在一处,沈府周围外松内紧,有些窝棚里面已经藏了兵,附近都在严查来往人等,属下差一点就没出来。”
“黄龙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不清楚,不过属下回来的时候经过黄龙官邸,那条街已经不让走了。”
张东眼中寒光闪动,现在的情况看来,皮岛或许又有一次冲突就在眼前,岛上就这么大,大家盘根错节,又随时互相防范,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张东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刚到第一天就有大戏看。
张东摸出自己的短铳,开始装弹,“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两个情报员互相看看,终于道:“不清楚,属下的堂哥在沈世魁手下当把总,他也只是听说刘兴治要占下皮岛,拿去投靠建奴,换他的官位和家人,消息是午后才传出的,不过也未必就一定打得起来,这样的事情都好几次了。”
张东回忆一下跟踪自己的人,做到如此小心,刘兴治很可能会动手,他对两人道:“一旦乱起,咱们要抢先到港口,上船要紧。”
两个情报员听了反而轻松下来,能离开这里最好,张东回屋子找到商社的头头,跟他说了情况,这个头头哈哈大笑,告诉张东说这里经常都是这样,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要是哪天不打,那才是不正常。
张东也无所谓,反正他该说的已经说了,加上情报很少,他自己也拿不准,这些商社人的死与活他并不关心。
商社的人谈笑一阵,各自回屋吹灯休息,整个院子很快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张东自然不会休息,如果要偷袭,晚上是最好的时间,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让两个情报员搬来梯子,三人悄悄上了屋顶,他们的宅子就在港口附近的平地上,从房顶抬眼看去,青色天幕下是绵绵不绝的墨色的山影,山腰上开始有几处亮光,后来也陆续熄灭。
宁静的夜色中有远处海浪轻拍海岸的声音,山上偶尔传来几声狗吠。三月的晚上仍然很冷,三人都穿着厚棉衣,一个情报员低声道,“账房,快子时了,估计不会有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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