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梦。”

萧陆喃喃自语，音色沙哑，保持着坐姿久久未动，墨发披散在肩头，有几丝黏在苍白的面额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藏匿在深邃的苍凉和悲寂里。

冯清索性以烛火点亮了床边的油灯，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冯清关切问道：“三少爷，是否腿又疼了？”

萧陆微抿了下毫无血色的唇瓣，定了定心神，摆手示意无事。

冯清对上萧陆那张病白如白纸的脸色，七尺男儿的心越发疼了起来，那次掉落悬崖，他虽毁了容，伤势看起来严峻，却到底都是皮外伤，而三少爷却不一样了，将军找到他的时候，腿上的箭毒伤了他的根本，一身武艺全废，从此汤药不离身，再无法行走。

曾经一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如今成了这般，怎能不越发阴郁？！

大约隔了一盏茶的功夫，萧陆才松了松神色，低声问道：

“今日酉时三刻萧轶过来了？”

自那日断腿醒来后，萧陆便再未称呼过萧轶为大哥，从前的兄友弟恭如同泡影，萧轶却只当萧陆怪他当日应当同他一块儿去捉拿逃跑的俘虏。

“是，不过大少爷看你在休息，只叫我传个话头。”冯清如实禀报。

“哦？”

“说是永安侯府送来拜帖，后日会在府中设宴，说你回来也有不少时日了，也该走动走动。再说，永安侯府不久便与你缔结连理，理应出席。”

萧陆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冷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紧，指尖深深扣着掌心。

缔结连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情窦初开，那时他是多么心仪阮明安啊！当他知道皇帝下旨时他既兴奋又自卑。

他站不起来了，他给不了心仪之人幸福！明安跟着他只会是痛苦，他纠结、懊恼、痛恨……无数的情绪煎熬着自己，当知道明安嫁给六皇子的那一刻，他觉得心死了，他所有的期盼瞬间被捏得粉碎，就像他的身体，残缺不堪。

然而更叫人生气的是，永安侯想将庶女阮明珠嫁给他，这阮明珠竟是个不识好歹的，为了不嫁于他不惜使了手段在宴会上下药六皇子，直接毁去了名节。

实在太可笑！连庶女都看不上残破的自己，是谁给她的权利？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沦落至此。

至此之后，他心绪大恸，性情大变，视人命为蝼蚁，对下人更是苛刻，疑神疑鬼，不断地自我否定，活在水深火热里，曾经几多风光此后人格便是多么极致的黑暗，凶恶残忍是他的代名词。

萧轶会这么好心邀请他前往，一则圣旨难违，永安侯不得不履行诺言，把女儿嫁给她。永安侯府同平国公府联姻，无疑是巩固权利的最好手段，萧轶看到这般怕不是又要睡不着了。二则萧轶如今风光无限，请他一起出席不过是更加衬托他的矜贵清朗，毕竟萧家的儿郎个个出挑，也好叫那些贵女们瞧瞧，这选夫郎究竟该选谁。

忆起过往，萧陆双眸凝视着软烟罗制的窗纱，身上是厚厚的棉被，却像是有寒气从骨头缝里溢出来似的。

这样显摆的宴会，不去也罢。

…

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场宴会终究是要去的。

前世害了父亲，害了萧家暗卫的人，杀了自己的……他通通不会放过！

萧陆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双目，似要将眸底的浮华全部抹去，沉声开口：“恩，这么热闹的永安侯府，是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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