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爆起了“滋滋滋”的响声。是沸腾而起的汤药从药罐边沿四溢出来,又淌到了炉火上。
福臻心不在焉地伸手就想去揭盖子,忽而有人抢先一步捉住了她的手臂。
“怎么这么冒失!”是沈家宇。
他很快寻了一块湿布过来裹着盖子掀了开来,一面问她:“你还好吧?”
“我没事儿,没碰着。我来吧!”福臻接过那只盖子,又凑近药罐子里看了看,“幸好幸好,亏的你眼疾手快,不然要溢光了。”
“我是问你是不是病了?”沈家宇略倾身过来,仔细看她:“眉卿说你脸色很差,精神也不大好。让她过来给你瞧瞧好不好?”
“我哪有那么娇气。”福臻委婉拒绝,取了支筷子架在药罐口,复盖上了盖子。“无非就是个小感冒,这不正煎着药么?吃两剂就没事了!”
沈家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见你这样子,我实在是愧疚得很。”
福臻心里泛苦,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怎么说这话,又不是你害我感冒的。再说了,谁一辈子没个小病小灾的,这不很正常么。”
沈家宇也笑,话语中带有很深的歉意。“我身为大哥,没有尽到一点把你们照顾好的责任,反倒让你一个女孩子成天为了这个家担惊受怕,真的是很对不住你。”
“你别这么说。”福臻动了动唇,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没法告诉他,她愿意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也没法告诉他,其实她还感谢他,感谢他无意之中的成全。若没有这些微许的苦劳亦或功劳作倚仗,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立足于这个家,更别说泰然自处了。
更不能告诉他,她其实从来都不纯良,一直以来她都在耍着小心机,意图以这间衣铺的前程来换取自己安身立命之所,换取她想要的关爱与温暖。
只是,只是再过些时日,这样的小心机怕也是不能够再继续了。
“听眉卿姐说,你的那些麻烦事都解决了是吗?”福臻转开了话题,也有意想确认某件事。
沈家宇点点头,看上去并不意外她有此一问。想来顾眉卿应当同他说过先前她们之间的那次谈话了。
“嗯,都解决了。”沈家宇抱臂靠在门上,说出这句话时,自嘲一般地浅笑,似还带有某种情绪。福臻看不透他,却也明白他此时心里是不痛快的。
但沈家宇显然没有深入详谈的想法,只道:“这事原不该让你知道的,是眉卿关心则乱,她为此一直自责不已,就怕你冲动之下沾上什么麻烦。”
兴许是太不舒服了,福臻隐隐有些烦躁起来。但她仍是抬眼看向倚在身侧的这个人,半是不满半是玩笑地“啧”了一声,“我就这么没用吗?好歹也跟着沈叔学了这么多年,攀交关系,疏通门路,我多少还是懂一些的,说不准就能帮到你呢。”
沈家宇叹了口气,“我并不希望你帮这样的忙。”
福臻指尖一颤,心口处随之隐约钝痛起来。
沈家宇拖过一张矮凳,学福臻也坐在炉子边上,双肘抵膝,十指交叉摩挲了片刻,像是对刚才的话进行解释:“福臻,要知道你平日接触的人或事,与我们接触的人或事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面对的是一伙亡命之徒,这些人是没有什么事不敢做也没有什么诚信可言的。
“我们不想你牵扯其中,一个是因为你不了解内情,盲目行事并不能解决问题,另一个是因为倘若你遭遇危险,我怕……我救不了你。”
福臻笑了一下,反问:“难道你就不怕眉卿姐遭遇危险吗?”
“怎么不怕!只是她呀……”沈家宇笑了起来。那笑里含着蜜含着信任,含着状若无奈的宠溺,应当还有钦佩与别的什么。或许这些都不过是福臻的臆想,毕竟她此时头昏得实在厉害。但这人流露出来的爱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她太固执了!”沈家宇似想到了什么,摇头轻笑,“你不了解她的,她既坚韧又聪明,时常让我败下阵来!”
他话音才落下,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不待沈家宇起身,福臻已警觉得先一步阻止了他,“我去看看!”
门外站着的是张完全陌生面孔的男子。“您是国曦成衣店的福臻小姐吧?”对方客气地问。
“我是。”
对方掏出一个信封,“我们三爷说,先前做的那身衣服照着这个尺码再做一套。劳驾你赶一赶,三爷等着要。”
福臻木木盯着那张信封,好半天才伸手接过。
若说先前因着沈家宇的话还抱有些许庆幸,那么眼前这一切便是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信封里头确实是一张他们铺子的衣单,但上面只有四个字:“事已办妥”。
债该清偿。
福臻整个身子几乎无法抑制地微颤起来。她听见自己喑哑吃力的声音,对那人说:“叫你们三爷放心,且宽限我两三天时间,我晓得怎么做的。”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有人把衣单往人家里送?”返身回来时,沈家宇随口问了一句。
“估摸是急着穿吧!”福臻勉力敷衍道,而后匆匆走进厨房里。
再出来时,便见沈家宇正望着炉火出神。他的嘴角仍噙着淡淡笑意,似乎在追忆过去又或是憧憬未来。不管是哪一种,必定都是美好的。
福臻无声叹了叹,俯身拿起药罐,将煎好的药汁倒进碗里。
“衣铺现在进项还不错。若再做些衣料的生意,兴许还会更好。”福臻眉心不自觉地微蹙了下,蜂拥而至的酸涩感让她咽间隐隐作痛。
“瞧在眉卿姐为你涉险的份上,你就回衣铺吧。沈叔操劳了半辈子,他也希望你能好好继承下去。”
说完今晚最后一句话,她端起了药碗。
“这一点我确是伤了父亲的心,”沈家宇神色黯淡了下来,“只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我们是绝不能袖手旁观的。”
福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实在不舒服,先回屋去了。再见,家宇哥!”
沈家宇愣了一下,继而笑道:“病糊涂了吧?——快去歇息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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