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曦的肺病到了末期,如今已是药石罔效。
是他们大意了!这阵子为了应对那些层出不穷的糟心事,大家几近心力交瘁,以致于疏忽了他原本就有些反复的病情,他自己大概也是如此。
也或许他是心里早有数的。因为从医院回到家中,从始至终他都未问及这方面的问题,言语当中也似乎在有意无意间有了些交代后事的意味。
然而,他却阻止了顾眉卿要将他的病情告知沈家宇的打算,嘴里说着他又不是医生回来做什么,但大家都清楚他是不愿儿子因此遭遇危险。
才几日过去,他便在极至却无以为解的疼痛以及如破风箱似的咳嗽声中渐渐脱了形。
饶是如此他仍勉力地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大家晓得他的想法,于是也不约而同地配合着他营造一个和乐融融的景像。不管怎么样,笑颜总比愁容要美好得多是不是?
福臻晓得沈国曦心里记挂着许多事。而衣铺是他的心血所在,必也是叫他牵怀难安的。故而她每晚都将账册以及衣单带回家给他看,事无巨细地说与他听,其中自然也包括正在进行的新铺子的装修。
“还需要多长时间能完工?马上就月底了。”沈国曦半撑在桌上翻看账本。他的嗓音如今几乎全哑了,一句短短的话说得颇为吃力。
“已经在收尾了,大概再一两天就差不多了。来得及,您放心吧!”
“是谁在那儿盯着?”
沈国曦很清楚眼下这非常时期杂七杂八的事情必是不少,如今再加上新铺子的装修,要同时兼顾不大可能。
福臻沉默了一下,“铺子里事多有些忙不过来,所以我拜托了一位懂行的朋友过去帮忙。”
朋友?沈国曦闻言不由得打量了她一眼。这么多年,除了衣铺的事,她甚少与旁人有往来,这还是他头回从这个女孩的口中听到这个词。“你的这位朋友是在哪里做事的?靠不靠谱?”
“他自己也开了间铺子,行事还算妥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福臻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句。其实她并不是扭捏的性子,但她确实是不知该如何介绍谢宗灿,故而就更不能告诉沈国曦这份差事其实是他自荐的。当然,事实上正是有他的相助,一切才能如此有条不紊地进行。
沈国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非亲非故的,若不是与人有一定的交情,谁会肯帮着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可真是难为你这位朋友了。等完了事,你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人家。”沈国曦叮嘱她。
“嗳。”
沈国曦见她神色淡然,又觉得其中内情似乎又不似自己想的那样,心里微有些失望。
“说起来,沈叔实在是对不住你。这些年尽把你困在这间小衣铺里,什么都没为你着想。是沈叔太自私了!”
“您怎么这么说?您知道的,我对裁缝一直就很感兴趣,我是乐在其中。”
“若换作以前,我是一定要支持你的。你有裁缝方面的天赋,不做的话确实是可惜了。只是如今……”沈国曦苦笑地摇了摇头,眼底里有悲凉一闪而过。“如今我是废人一个,家里也没有什么人能帮得上你的忙。外头大大小小的事情全让你一个女孩子扛着,怎么像话?可是……若把铺子关了,我却又不知你们要以何为生?”
字字句句皆是他的牵挂与矛盾。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理当要有自己更好的生活。只是那个混账儿子偏偏不肯接手铺子,如今还落得藏头藏尾的见不得人,倘若她再离开了,自己的太太与女儿又该怎么办?
福臻一颗玲珑心,如何不清楚他的心思。这已然是明明白白地在交代后事了。
“如今衣铺的生意这么好,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哪有关掉的道理?”福臻一腔酸楚使劲往里咽,语声缓缓,“我能把铺子经营好的,沈叔你信我。我要挣很多的钱,将来让你和沈婶也摆摆老爷和太太的款儿。”
沈国曦含着泪意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有这志向。”
“沈叔,您不知道,其实我这人顶贪心的。我不但想挣钱,我还想把咱们的衣铺开成一间大公司,就像‘云裳公司’那样的。我想要这城里城外的人都晓得我们国曦成衣铺的名号,都穿上我们裁制的衣服。”
福臻说的亦是一直以来她心中所想,换作以往沈国曦大概是要笑话她不切实际或是大言不惭,但此时沈国曦应该不会理会这些,他要的只是她的态度。
沈国曦得了她这些话,终于欣慰地叹了口气。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卑劣,但将死之人,所余的时间不多,容不得他顾及过多。
沈太太端着一碗鸡汤走进来。这几日,她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守在丈夫身边,原本圆润的脸颊显而易见地瘦了一大圈下去。福臻曾见过她前一秒在丈夫面前笑语晏晏,后一秒背过身时眼泪就止不住掉了下来的样子。那情景,想想就戳人心肺。
福臻忙起身欲伸手去接,但沈太太恍若未见地避开她的手,将那碗汤搁在了沈国曦面前。
“刚熬出来的,赶紧趁热喝。待会儿想吃什么?粥还是面条……”沈太太用着往常絮叨的口吻同丈夫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起来,似乎根本就不晓得旁边还有个人在。
福臻苦笑了一下,就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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