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爷并不避讳有外人在场,直接就让钟洛打开了匣子。
里头是几件颜色各一的绸料。那些料子织工细腻精致,色泽光亮柔和。福臻对此再熟悉不过,只消一眼便知其质地极其上乘。而且这些衣料的花色她从不曾在市面上见过,想来应该是新品。
苏三爷又同领事夫人说了些什么,继而给福臻使了个眼色,便和钟洛离开了。之后福臻被一个女仆带到一间更衣室里候着……
接下去该怎么办?
福臻有些坐立难安。旁的她都有法子应对,唯独这见鬼的洋文……大概苏三爷将她引荐进来的时候是没想到这一茬吧。怪自己事先没和他说清楚。这下可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纵有千百种讨好主顾的技巧,今日只怕也只能鸡同鸭讲了。可是这层关系好不容易才攀上,叫她如何甘心因此错失……
她这里绞尽脑汁意图险境求生,待之后见着领事夫人才晓得自己是白担心了一场。
领事夫人会说国语。虽然语调极是生硬别扭须得仔细辨别方能明白她的意思。但,也足以叫福臻大大地松了口气。接下去的事福臻熟门熟路,自是应对有加。唯有在领事夫人提了一嘴“听说你是城内手艺最好的裁缝”时,福臻被惊吓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不用多想也猜得到这话是听谁说的。术业有专攻,各人有所长,即便是当年给唐夫人做过旗袍的郑先生,也从未给自己冠上“最好的裁缝”这个称号,这位公子爷你一个门外汉一张口就给她吹了个快顶破天的牛皮,还是在这样的场合。福臻觉得自己此时就好似陷入了鱼目混珠的乱局中,要无时不刻地忧心识珠人哪天来个此真乃假的指控。
原本明明是可以坦坦荡荡的,而今却因此莫名地满腹心虚,还不能解释,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样的情绪一直困扰着福臻,直到她从领事馆出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钟洛。
没有想到苏三爷会在外头等她,实因对方完全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由不得她不多想。对方是何许人?凭什么几次三番地帮她?凭什么纡尊降贵地在这儿等她?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目的,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福臻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心中杂乱无章且又蠢蠢欲动的感觉。此时她的理智与冲动哗然并进。一面不停地告诫自己暗算无常死不知,小心驶得万年船,一面想像着那些衣料在自己手中成形穿到领事夫人身上的样子热血沸腾。
终究还是舍不得的,若叫她就此放弃,是真的真的万分舍不得。
心中一旦有了偏颇,所有相关的顾忌疑虑便都自发自觉地退避三尺。
那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福臻在极短时间内给了自己强烈的暗示后作了选择。
坐进车子里,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凛然,引得苏三爷微拧着眉头打量了她好几眼。
“怎么了这是?没谈成么?”
福臻定了定神,强笑道:“没事儿,都谈好了。”见苏三爷似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只得又添了一句:“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苏三爷眉眼舒缓,笑了起来。“他们也是人,并没有三头六臂。”
“却能推波助澜。”福臻不无感慨地接了一句。
“孺子可教!”苏三爷笑,“不过能不能叫他们另眼相看,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嗯。”
苏三爷啧了一声,“看你好像不大高兴,怎么,后悔了?”
“不不,”福臻忙道:“我很欢喜,就是怕做得不够好,不能让他们满意。”
“你若指裁制的技艺,你是内行心里应当有数。但想要成事的话,还须讲究投其所好笼络人心,要知道几乎没有人不爱吃这一套的。”苏三爷抬手扫了扫衣摆上看不见的灰尘,似笑非笑地道:“毕竟像我这样好性子的主顾并不多。”
福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又承了对方一个很大的人情,她不能不有所表示。
“多谢!”福臻说完又觉得这句谢紧接着对方的话有些辞不达意,便继续解释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您,不论最后成不成事,我都感激不尽!”
“又想空口说白话么?”苏三爷略倾身过来,挑眉直视她,“总得先叫我看到你的诚意是不是?”
“您且说!”福臻心里警铃异动,又急急补上两句:“但凡是我能力所及的,但凡是我做得到的。”
“你这是在堵我的话么?”苏三爷嗤笑一声,又坐了回去,“算了,先欠着吧,你别忘了就好。”
听了这句话,福臻如释重负。却也清楚此事必然还有后续,只是眼下她暂且只想先缩进壳里掩饰住内心的不安。
她无法预料对方将来会要她做什么事,但此时却不能在他跟前一惊一乍的,自乱了阵脚。
索性就走一步算一步,相信真到了必要的时候总有道理可以讲总有法子可以解决。且把眼下的要紧事先做好了再说。
主意虽定,余下的路程,福臻的内心仍似滚油煎,生怕身旁这位公子爷一时兴起来个出而反尔为难人。故此她问了个原本没打算探究的问题来引开注意力。
“您,是不是同领事夫人说了什么?”
苏三爷微眯缝起眼睛,“做什么,对我们的谈话感兴趣?”
“哦您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福臻有些尴尬,与这人说话太心累,早知就不提了。但话题既已开了头,也不好不说个明白。“我……在裁缝业中,我并不是最好的。”
“哦?你不是么?”
“我有自知之明。”
“你还真能拆台啊!这不过是一种说法,能代表什么?”
“至少……名不符实。”
苏三爷下意识咬了咬后牙,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快被这人消磨殆尽了。“你这意思是怪我多管闲事吗?”
“不是!”福臻心累的叹了口气。“其他人就不说了,只郑先生的名号就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
“所以呢?”苏三爷不以为然地侧首看她,“因为他的名号比你响,你就做不好了么?”
福臻想了想,坦言道:“那倒也不是!”
“这不就得了!”苏三爷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又嫌弃的表情。“非得把一件简单的事折腾来折腾去,怎么也没累死你啊?”
好吧!确实是累人!对这位爷抓重点的能力,福臻是一点儿也不想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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