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在这儿?”家宇走进来,手里还拎着印有“长兴”二字的纸袋。“正好,我买了些长兴的点心。妈,这是你爱吃的栗子糕。”
沈太太随口道:“暧,早知道就叫你别花这个钱了。福臻也刚买了一袋回来。”
“你适才也去长兴啊,我那会儿也正好在那附近,竟没遇上。”家宇笑了起来,看着福臻问:“你是又去那儿看时装了吧?”
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啊!坦然得叫人心酸。福臻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
好在很快沈太太就把话题转开了。对于沈太太而言,丈夫要忙于操持生计,女儿呢生性好动活泼早已不耐顾及她,只有这个儿子脾性温厚又善解人意,所以她的心事总爱同他说。僻如沈佳怡的身体状况,沈家宇的工作,还有家中七大姑八大姨又来介如某家的小姐。在沈家宇的避重就轻一番斡旋后,最后谈到了沈国曦的病情。
“这事我也正好想您说。我一位朋友已经帮我们在医院预约好了,明天上午我就带父亲过去做个检查。这事你同父亲说了么?”家宇说。
沈太太还未开口,正屋那处就传来咳嗽声。
“这事我一时也给忘了。”沈太太忙道:“正好你在,就自己同你父亲说去。他那个驴脾气,我怕说不过他。”
福臻在两人走后,一刻也不停留地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福臻的屋在后面的小阁楼里。小阁楼搭在天井上方,共有两间屋。最边上的一间拿来堆放杂物,楼梯口的那一间就是福臻住着的。
窗子外头是隔壁邻居的屋顶,青灰色的瓦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平日里时常会有不知哪里来的鸟儿雀儿。福臻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像这样坐在窗台上,看窗外驻足又离去的鸟雀,看天空云卷又云舒。偏此时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鸟雀,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只有青灰色的瓦远远地延伸着,就象密密的网,兜着她的眼睛,兜着她混沌的无处安放的满腔苦涩。
腰侧仍在钝痛着,似乎比刚踢着那会儿还要痛。但这皮肉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真正难捱的痛从来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其实她真的是挺擅长掩饰自己的。只是这会儿不行。她心里藏着太多关乎于他的念想。而此时这些念想就像灶肚里爆开的火星子在四下迸溅着,太惊人也太危险了!
这样的状态是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的。福臻很清楚。不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整个沈家而言,她都得要尽快做回那个无欲无求心静无波的福臻。
但是——但是,他的笑,他的声音,他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甚至他穿的衣服……每一样每一样似乎都溶进了她的脑子里骨血里,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剔除得干净。
真是不知羞耻啊!
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算怎么回事!
福臻真的太恨自己了,恨得一把撩起袖子朝着胳膊狠狠咬了下去。齿痕深陷进皮肉里,几个小口立刻就见了血。
真疼!疼得都想掉眼泪!
就这么想着,泪珠儿就真的跟不要钱似的簌簌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
“福臻,睡了么?”是家宇的声音。
福臻惊跳了起来,胡乱地擦了擦脸,又定了定神,这才答话:“嗯。家宇哥,有事么?”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啊?是不舒服么?”
福臻知道沈家宇是真的关心。但他不知道在某些时候他的这些真情实感对福臻而言却又是极其残忍的。僻如现在。
福臻有些酸楚地将喉中的窒闷使劲地咽了咽,尽量自然地答道:“没。只是有些累了,没事儿。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我听着呢。”
“明日上午我想带父亲去医院做个检查,时间可能会久一些。方才听父亲说这时候铺子里事情多得很,他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就是想问问,如果实在走不开,我们就过两天再去。”
“哦不碍事,你让沈叔放心去吧!”福臻悄无声息地将泪水抹干净,“铺子那些事都是做惯了的,况且还有伙计在,我应付得过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就带父亲去。铺子里如果有什么……”顿了顿,家宇似乎是笑了一下。“算了,铺子里的事我也不懂,就不瞎掺乎了。那你歇息吧,我下楼去了!”
“诶,家宇哥你也早点歇息。”
听着家宇咚咚咚下楼的声音,福臻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忽然想到一个她过去从不曾想过的问题。若是哪一天家宇真的把人带回家,她该怎么办?到时她要怎么面对他们?又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
她不敢想下去了……
翌日她仍是早早就起了,原想做完了事就早早去往铺子。在她心情平复之前,她只能先这样。但又记挂佳怡,便强捺着多留了一会儿。
好在佳怡起来时,家宇仍未出屋门。福臻草草问了她几句,见她除了面色仍是不大好眼底有些发青外,精神与神情看着倒与往日没两样。
想起前一晚在路灯下见到的,佳怡那种隐晦莫名的状态,福臻便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己瞧花了眼。
或许根本就是自己疑心病,也或许佳怡真的就只是身体上不舒服。
不过福臻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多久,因为衣铺里的事是真的太多了!
裁缝的生意一年到头最好的时候,便是在这临近新年之际。几乎所有的衣单子俱是为新年预备的新衣,其中有几单的交货时间更是都挤在这几日,工期相当的吃紧。
国曦成衣铺向来注重信誉,自第一天起就没有拖延过任何的单子。为此一时间铺子里人仰马翻,恨不能一天当成两天半来用。亏得铺子众人均为熟手,忙归忙,却也有条不紊力求精益求精。
说到底,想要经营得长久,让顾客满意才是根本。
福臻分身乏术,白天大部份心思都得放在裁制衣服上,只有在晚间闭店后,才能均些时间来核算布匹上的进账。
扣除本钱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支出,还是有些薄利的。若是之前的那批货没有出事,还能再多添些利头。
这简直不能想,一想就要挠肝抓肺。
眼下铺子里时兴的料子已卖了七七八八,货底所剩无几,其中一些还是前些年的旧货。年后若进不了新货,那么之前好不容易攒起的客源,就会慢慢流失。
只是如今时局不好,又出了杜掌柜那档事,赊账的买卖谁都不愿做。没有现款,万事皆难。
福臻其实是起了去钱庄商借的心思的。但这事她不敢提。沈国曦早年吃过高利贷的亏,以致于对凡是有利息的买卖总有类似杯弓蛇影的心结。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身体状况。医院的检查报告不是太好,说是他肺部出了毛病,得好好将养着,更不宜操劳与情绪过激。
只是沈国曦那样的性子,哪里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才吃了几天药精神略微好些,就照旧往铺子去。众人拗不过,只得在背地里悄悄嘱咐福臻万不可让他受累。
时间眨眼就过,如此忙碌至阴历廿五,铺子里的衣单子才总算是堪堪完成。于是该交货的交货,该收款的收款,众人无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唯有一单恰好就是那位李太太的单子,原是约好廿六叫人过来取的。那日上午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是临时有事走不开,改约在廿八的下午并留了个地址要衣铺给送上门去。铺子原是有这样的服务,往常多半是叫伙计送去。但铺子往年都是廿六这天就开始歇业了,况且这些时日伙计们实在辛苦,福臻不好意思再把人留下,想着索性自己走一趟吧,于是仍按着惯例放了假,让各人都好早些回去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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