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是一座大城,自前朝起,其繁华程度便仅次于两朝京都长安与洛阳,当朝更是成为商都,被称为天下商城。
南北商人常聚集于此,交易、采购货物,每日进出城的百姓皆有万余。但今日例外,四座城门紧闭,无一人进出,实际上已有十多天如此了。不为其他,只因城外聚集着一批妖物。
若不是一年前道门四山便开始轮流派遣弟子驻守,江宁现在怕已是遭了灾劫。妖物向来只是记载于古书或野史中,今人见过鬼物便是了不得之事,何曾见过妖物围城这样的情境?江宁顿时人心不得安宁,每日盼着京城或者四山来救。
太守何云辰是当朝圣上即位元年的状元,因当朝宰相王呈平曾于平章书院授过课,何云辰正是当时台下的众学子之一,因此常与人称是“王相学生”。
不过世人皆知,王相爷这位大儒活了六十多年,却只有一名学生。正是那被圣上亲称“白衣卿相”的年轻儒生,但这位白衣卿相虽被圣上视为储相,却无意为官,如今正云游四海,欲寻当年儒家圣人成圣之道。
何云辰纵为状元出生,亦不敢自称白衣卿相,便以“记名弟子”自居。为官二十多年,政绩只能算是不错,但名望极高,因此去年才被圣上任命为江宁太守。
此时,这位太守正在书房劈头盖脸地痛骂总兵。
“龟缩城内十多天了,城内百姓怨声载道,人心惶惶。你倒好,闭门不出。你可知这城门关闭一日的损失是多少?江南道一道官员的俸禄都没了,没了!”
他不安道:“圣上对我委以重任,你就要我这样去交差吗?我辛辛苦苦二十多年积累的名望,如今一朝毁去。世人皆会骂我何云辰贪生怕死,身为读书人却没风骨,不为天下苍生温饱考虑,屈服于妖邪威胁之下。你可知多少人眼红你我的位置,圣上可还会让你我再留在这江宁府?”
总兵无奈道:“门外的是妖邪,不是流寇叛军,不是敌国甲士。你要我们凡人怎么与之对抗?出城迎战只会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我看你就是安稳久了,怕死。城内不是有那么多道士吗?你不会想办法吗?”
总兵不答话,这位太守大人已经魔怔了,眼里只有生前身后名。如今的江宁全靠四山道士布下的阵法守护,开城门就是死。
总兵名为刘怀安,是开国功臣刘虎臣大将军之后,世袭爵位,到了他这一辈已成白丁。刘怀安骨子里流淌着祖辈的热血,不甘平庸,便从了军,从一名伙头兵做起。历经大大小小战役一百多场,才成为一名封号将军,最终被圣上看中,做了江宁的总兵。
但如果让他选,他宁可上战场拼杀。
何云辰来回踱步,最终拍案道:“不成,明日出城驱妖。你去点齐军士,我去请诸位道长随我出征。”
刘怀安大急,忙道:“不成。大人,出城必败,还望大人三思!”
“放肆。你去不去?”
“请恕属下不能领命。”刘怀安单膝跪下。
“你!”何云辰怒道:“好,来人!”
两名官差急忙进来,何云辰指向刘怀安:“关进大牢!”
“这……”官差顿时有些为难。
“怎么,你们也想违令?”
官差顿时上前:“刘大人,得罪了。”
“唉。”刘怀安长叹一声,跟随二人出去。
何云辰命人去调令兵马,再命人去请城内的道长。最后,又伏案写了一封奏折。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若不出城迎敌,必会被对手弹劾。更何况京城那边还要求他捉几只狐妖,他如何能拒绝?丢了官位是小,但若一个不慎,很有可能被人落井下石,丢了性命。
他出生寒苦,年少时家中父母寒冬穿薄衫,只为给他多买上几本书。后来他新科及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因劳苦成疾卧病已久的老父却含笑咽了气,未锝享一丝清闲之福。母亲便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近些年来,自己官位越来越高,母亲身体却每况愈下,妻子柔弱,儿子年幼,若是他不在了,皆没了依靠。
族内不少人以往落魄时报尽冷眼,如今得势了,却都来巴结,他没计较,全都应允了好处,不为其他,只为父母多得些赞誉。若是无他庇护,这些人也会被连根拔起。
什么时候这般身不由己的呢?他还记得在平章书院求学时,当时正处不惑之年的王相问他为何读书?
平章书院尽是勋贵子弟,个个穿金戴玉,唯独他衣衫褴褛,平日里不受待见。被先生提问,他受宠若惊,结结巴巴答道:
“学生出生贫苦,每日为生计愁苦。若是可以,只想有朝一日庇护那些食不果腹之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不同于那些同窗“匡扶天下,济世安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鸿鹄之志,一番话说出口,惹得满堂耻笑。
王相却抚掌大笑,连说三个“好”,并称:“你可算我半个弟子了。”
所以,他那“记名弟子”之说并非全然沽名钓誉,只不过是如今王相不认了罢了。
一入官场深似海,大势所趋,自己随波逐流,即便不愿,也会被推着走。
第二日,江宁城门开启,太守何云辰领城内甲士出城灭妖,数百道士紧随其后。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颇有几分“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的豪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何云辰自是不信这些妖物不可战胜,不论如何都是血肉之躯,那便可用利刃除之。
直至何云辰见到那些长相奇异的妖物,将士触之即溃,妖物凶残难挡,他才明白过来,自己错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