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碰上了赵先觉,注定是要无功而返。
等杨双溜达到日货店的时候,人家早就关门了。江城九点钟实施宵禁,只在特定场所开放夜晚,那些地方不可能会有干电池卖。
没有办法,他只好逛了大半个空荡荡的、没有生气的城市,走回燕子居。路上偶尔遇到的一队宪兵,还朝他敬礼来着。
杨双呼吸着江城夜晚的凉意,感受着江湖带来的水腥味道。
他踩着青石路板,再一次地把他所面临的局势原原本本地、自己和自己摆龙门阵似地一一地在自己脑子里摆了一遍。
围绕着他,总共有三大势力,七个人。
这三大势力分别是梅机关以及特高课、七十六号、军统。
而六个人则是:章九璇、赵先觉、影子、内线。延伸开来,还有松岛浩、魏先生、山本樱。
加上自己,是八个人。
刚好两桌麻将。
他每天都在修正着自己脑袋里的这份名单,以免有所疏漏。这些人,赵先觉一开始是排在第一位的,直到今天晚上下楼之前都是。杨双一直认为,他要对付章九璇,先就要对付赵先觉。他进梅机关之前,就自己腹稿了一份粗略的行动指导计划。
第一步,隐瞒自己知道章九璇真面目的事实,这样他能活得更久一些。只有活下来了,才能接着战斗。
第二步,在第一步的前提下,用尽一切手段剪除章九璇的左膀右臂。梅机关直管七十六号,赵先觉这个人阴鸷狡猾,心狠手辣。有他在一天,杨双就浑身不对劲。他必须死!
第三步,引出章九璇的真正阴谋,打探影子的下落,摸清军统内线的特征。
第四步,控制影子,握住章九璇和军统内线的把柄,向重庆换王安柔。
他现在正徘徊在第一步的行动计划中,想让章九璇不明白自己的内心,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章九璇把自己留在身边,她应该早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有一天被识破的话,她会怎么做。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杨双只是想在这一天到来前,尽可能地完成他拟定的计划。
而且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清楚她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只有什么都想在她的前面,自己才可能会有一丝希望、一点胜算。
这一次,她派赵先觉去湖城送死,只不过是演一场戏给他看。接下来,她还会继续演出这样的戏码。他和章九璇这种实际上对立的身份,注定了章九璇不可能信任他,把他关在梅机关,不得不说是棋高一着,杨双看似不被束缚,其实早已经进了她的五指山,动弹不得。他每天起床之后,八点半之前一定要到梅机关报到,否则他家门口就会出现便衣。他下班的时候,也要去和章九璇报告
他每走一步,都要考虑好走完之后接着怎么走,他做事必须小心翼翼,不能露出不信任的姿态,不能怀疑她。不仅不能怀疑,还要深信不疑,要唯是瞻
杨双坚信,他在梅机关的日子不会太久,章九璇不可能一直拿着高额的薪水养着他这么个敌人。也确实,在梅机关他无所事事,他完全就是为了满足章九璇的游戏**而存在的。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狩猎者,先用绳索套住了她的第一个猎物,然后用第一个猎物来吸引第二个猎物、第三个猎物,那样的话,她就满载而归。
她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就一定会别出心裁,用出别的手段。
而到那个时候,就是杨双寻找她的破绽,进一步实施他计划的时候。
所以杨双翘以盼,他不知道章九璇接下来要用他吸引谁,或许她会让自己和影子交流一次。
如果影子确实是在她的控制之下的话。
就这么想了一路,杨双不知不觉地就回到了燕子居的牌楼下。
这里比几个月前还要荒废。很多人为了逃避战争和日本人的统治,携家带口向西而去。这里大部分的房屋和地产都成了无主之地,伪政府在两个月前,收掉了很多没有人住的房产。那些失去了男人们的三儿们,就显得更加地落寞和寂寞了。
杨双和王安柔的小二层楼也在那一次清扫当中落入了伪政府的腰包,他们会把这些房产和地产作价,以黄金和白银为码,向旁人出售。这里的房子虽然不算十分老旧,价钱也不算十分高昂,但想入手的寥寥无几。
自民国二十七年四月起,日本人在江城呆了整一年半,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他们先是攻占了城市,大肆劫掠了一番,抢走大部分流露在外的黄金和白银。然后以经济秩序为名,行了战争军票,用那些废纸,再换走了一批黄金和白银。
他们在黑市里卖一些有钱人家生活的必须物品,比如白米、比如布料、比如灯油、比如棉花和煤炭等等等等。
劫掠劫的只是一小部分,用废纸换真金白银也不一定能让人上当受骗。但是如果强盗控制了你的生活命脉,逼迫你不得不拿这些硬通货币做交换的话,那你守着那些叮当作响的身外之物就一天也活不下去,就算能活下去,你也活不痛快。
这才是钝刀子割肉、细水长流。你喊不出来,你也叫不明白。
燕子居的这些房产,大概也是日本人想让江城有钱人再掏上一笔钱才想出来的办法。
可是大部分人再也拿不出买房子的钱了,他们宁愿住在修修补补的宅子里,用手里的银圆去和黑市里的二道贩子换一些吃得下嘴的粮食以及穿得暖的衣裳。眼看冬季即将到来,他们还需要大量的煤炭和灯油,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一直以来,燕子居仍然是空空荡荡,渺无人烟。
杨双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抬脚走向了牌坊。
正侧面走来了两个男人,勾着头,在牌坊的阴影下边走边看向晒着月光的杨双。
杨双正瞄着自己的脚尖,那双脚穿着佐官才能穿的马靴,在青石板的路上“咯嗒、咯嗒”地一步一步地点着。他曾经很喜欢听这样的声音,那是只有皮鞋才能出来的声响。在香城的时候,赵正明就买过一双皮鞋,然后当着全茶铺人的面,在铺子里洋洋得意,走来走去。
那时候他和赵弄两个都在,很羡慕地竖着大拇指。他的注意力有些分散,他完全没有想到阴影里有两个人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