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先觉眼里,香城算个什么东西,西乡又算个什么东西,更别说西乡手底下那帮酒囊饭袋了。他的情报网在江城,不在香城,否则还有宪兵司令部什么事,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他露出了冰山一角,然后表面上笑嘻嘻的,对西乡一耕助尊敬有加。
他觉得他这个人就这点好,低调。
而西乡脸上也笑嘻嘻的,但心里仍然爆了粗口。赵先觉这人是个什么样子,宪兵司令部没人不知道。都来一年多了,但他的心始终不在这里,他想回江城,做梦都想。西乡一直都认为赵先觉和他们不是一条心,香城日本人私下里都觉得,赵先觉就和会咬人的狗一样,不喜欢叫唤。
各怀鬼胎。
杨双掌着小舢板的舵,带着一帮子乌合之众在汪洋大海里飘荡,船挺破,到处都漏水,偏偏要去的还是无尽之海、死亡之地。而且那里面暗流涌动,惊涛骇浪。
邹丁爬到阁楼里,重新确认了方向,比划了半天,然后一声不吭地又进了地道。杨双想跟着去,被他推了回来,他想专心致志的一个人干,固定时间给他送水送饭就成。
这个人平常说个话尽觉得智商欠费,但一干起活来,便一丝不苟,相当敬业。他在日本人的围墙里挖了一条如此跳脱的地道,如果不身临其境,根本无人察觉。
第三天晚上,杨双正堆砌着运出来的泥土,一直在当土拨鼠的邹丁忽然出了坑道,一脸兴奋的样子。
“通了!”他手舞足蹈地说。
杨双愣了愣神,“通哪了?”
“通到牢房底下了!”邹丁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角,高兴地不行。
杨双一听,有点不敢相信,抛下手里的泥刀,跟着邹丁就钻进了地道,两人摸着黑往前爬,绕过了围墙之后,地道分了两条路,左边一条他昨天去过,那里是茅厕的方向,右边一条是邹丁新挖的,杨双没走过。只往前爬了没两步,却见这地道窄了许多,但一人通过绰绰有余。可能邹丁也怕挖大了会挖歪方向,只敢顺着自己的知觉先挖出个轮廓来,等确定通路正确,再拓展一番。
反正杨双给了他五天时间。
杨双循着邹丁的脚步,四肢并用地往前爬了没十米,突然摸到了邹丁的屁股。
邹丁停了,他摁住了杨双的手,悄声道:“到了!”
杨双心说这就到了?还不是两眼一抹黑,啥也看不到。邹丁拾起他的手,往上抬,杨双的手指细细一抹他头顶上洞壁,似乎是摸到了几块地砖,邹丁用锹把顶在了地砖的下面,防止坍塌。
邹丁凑了过来,小声道:“这是屋里的墙角。”
杨双在黑暗里点了点头,道:“你能画个图么?”
邹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可以。杨双扯了扯他的衣角,回去说。
两人带着激动地心情从地道里爬出来,正好屋门啪啪啪地被拍响了,王安柔和蓝胭脂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神色紧张。
“东苑暴露了!”王安柔关了门,急速道。
杨双瞧了瞧窗外,66弄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多眼杂。
“里屋说。”
几人火速回了二楼蓝胭脂的房里,围桌而坐。在杨双把地道挖通的情况说出来之前,王安柔却告诉了他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他们三个在蓝胭脂的家里坐吃山空,这几天已经把能吃的都吃了,杨双和王安柔身上又没钱,邹丁就那几毛也不够买菜,眼看就要断顿。蓝胭脂就拿出了几块银元资助,王安柔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就趁着夜色降落未落的时候,陪着上了一趟街。这时节青黄不接,菜也不多,两人转了几圈,也没见夜边上还有卖菜的,只好去东苑旁的店里买了些糙米,砍了些猪肉,等提着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就有几个侦缉队的进了店,嚷嚷着要买些鸡蛋、米油,量还挺大。
老板铺子里没那么多存货,说是稍等,便让伙计去筹备了。
王安柔则多了个心眼,站在一旁假装挑选干货,顺便打听他们在讨论的是什么。
一个说,在城外这几天太特么遭罪了,被雨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还每天没一口热的吃。
另一个说,可不是!你们在西门还好,我们在山上就跟泥巴路对付了,老子一天摔的跤都顶这二十几年了。
王安柔心里起了疑,侦缉队在城外干什么?怕不是江城那边已经行动了,却被赵先觉抢先一步?
她觉得兹事体大,按她的经验来说,执行一项任务,从受领任务到召集人手,到通过前期方案再到出发,差不多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情况紧急的话,三到五天就能决定。算上路程,他们最快一个礼拜就能到达香城,掐指一数,刚好就是这几天。
王安柔的心提了起来,江城果然出了叛徒。否则侦缉队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人还没进城,就在路上堵,如果不是他们有内线,那就是赵先觉不是人,是个神。
蓝胭脂见王安柔脸上阴晴不定,也不敢开口询问,直到几个侦缉队的采买完毕,离开出了店门之后,王安柔才带着蓝胭脂跟着他们的脚步,往东苑深处而去。
那些蛋肉米油,是为了给城外的人送的,侦缉队不是日军,没有官方的补给来源,他们一般都在城内采购。这家店,恰好便是侦缉队的采购点之一。
有侦缉队罩着,难怪货品那么齐全,日本人还不找茬。
王安柔是想找机会进一步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可能的话,她会挑一个落单的下手。军统组织的事情毕竟是第一的大事,不打探清楚,她不会就此罢休。
蓝胭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跟着走,就觉得怎么越走越远,直到快到了东苑十五号的时候,王安柔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转身!”王安柔说。
蓝胭脂反应也是极快,她只看到了从东苑十五号的门里,走出来个用手帕捂着嘴的人,就听见了王安柔低声急促的话。
她立刻转了身,王安柔用极自然的姿势挽着她的手臂,一边提着手里的米,一边走,一边道:“别回头,那是赵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