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双多少有些意气用事。

他觉得他欠两个老人家的，所以他当时从香城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后来救了赵弄和王安柔，变成了三个人。再后来为了接近赵先觉，玩心计玩出了花来，现在变成了四个人，明天十二点到东苑十五号把老头儿领回来，就变成了五个人。

然后他还觉得不过瘾。

他说，要杀赵先觉的那邹丁，是个挖洞的好手，如果我们能挖洞把赵正明救出来，他是最佳人选，那样的话，我们就有六个人了。

赵弄张着嘴没说话，心里却在寻思，你娃儿好样的！去山上打个老虎，怕是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吧。

王安柔也这么觉得，尤其她的身份在警告她，做什么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人多嘴杂，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动一旦让很多人都知道了，那就十分容易出意外。

但其实赵弄想说的是，算上老头儿和邹丁，其实他们有七个人。

第七个人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二楼的卧房里。

杨双上二楼查看宪兵司令部后院的时候，猛一抬头，看见地板上躺着个女人。

王安柔在66弄踩的点，整条巷子只有这里住的人成分最单薄。这女人是以前戏园子里唱戏的角儿，从小就跟着戏班子到香城来谋生活，没有名字，只有个艺名叫蓝胭脂，但那时候的香城夜夜笙歌，多的就是能唱曲演戏的女人，她运气不好，没怎么出名。后来东苑被日本人占了，戏园子也倒了，班主被杀了，树倒猢狲散了。蓝胭脂举目无亲，用积攒的一些薄钱，带着一个老丫鬟买了66弄的上下两层，开了个裁缝店。后来老丫鬟病逝，蓝胭脂孤身一人，在这条乱七八糟的巷子里也混不下去，经常被人骚扰，于是就关了店门，正准备卖了房子再找一处干净地方的时候，王安柔找上了门。

一辈子倒多了血霉。

王安柔当初的意思就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鸠占鹊巢。赵弄没同意，都是苦命人儿，能放过就放过吧。

这回好了，人不用杀了，能杀一个也不能杀两个，杀两个也不能杀三个，这要是一定赶尽杀绝的话，那老头儿老太太肯定也得杀。

杨双决计不会同意的。

王安柔死心了。

杨双蹲在蓝胭脂的面前，抬头看着天花板。

后面跟着上来的赵弄挤眉弄眼，道：“这姑娘长得挺水灵的。”

杨双叹了一口气，帮蓝胭脂松开了嘴里的布团子，然后扶着她帮他坐好。蓝胭脂哇一声就哭出来了，两行泪线滚滚而下，那一头凌乱的长发披在胸前脑后，跟闹鬼似的。一张嘴，就喷了杨双一脸口水。杨双抹了抹嘴角，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现在觉得哪哪也不能呆了。

他和邹丁约好了在东苑十五号见面，那就意味着那地方也不保险了。谁也不知道邹丁的屁股干净不干净，以防万一被人盯梢，东苑十五号不得不失去它的价值。而66弄的这条巷子，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们这么多人如果都呆在房子里还好，到外面走动地多了，会被人怀疑。

所以，他想尽快把赵正明救出来，否则夜长梦多。

“别乱动。”杨双一边嘱咐着蓝胭脂，一边帮她把身上的绳索解开，“他们杀人不眨眼，我劝你识点时务。”

蓝胭脂猛点头，忙不迭地抹着眼泪道：“是要钱吗？我这里还有一些散碎钱财和一些金银首饰，我可以都给你们的。”

她被捆在这一天一夜，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王安柔那手法，只要一上绳子，大罗金仙也得跪。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绑在床脚边不得动弹，吃喝拉撒都没办法解决，这个时候都快臭了。杨双闻着这味儿，皱了皱鼻子，回头道：“王安柔！”

王安柔就依在了门边，默默地看着杨双在做好人，脸上不屑，但杨双叫她的时候，她还是走过来了。

“我是你东家奶奶！”她漫不经心地说。

杨双瞄了一眼身后，赵弄下去帮忙打水了，于是扭头道：“你不过是个假的，我的东家和你的关系，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看不上你，和你走一道，我只是尽伙计的义务。人交给你，打理好，有什么事，我跟她说。”

王安柔冷笑一声，“牙尖嘴利！到底还是年轻，不知道世道险恶。回头这女人得空跑出去把日本人叫来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双听了这话，顿了顿，道：“如果因为要救东家而要杀无辜的旁人，我宁愿不救。有些事情，你不懂的。”

王安柔看着他，“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大道理？”

杨双把最后一根绳索从蓝胭脂的腋下解开，缓缓道：“东家曾经跟我说过，他去过很多地方，接触过很多人。人命算什么，不过只是草芥而已。杀个人有什么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脖子上一抹，跟杀只鸡似的。但人总得有点同情心，如果没有，那和日本人有什么区别？偌大的中国，从来不缺麻木的人，缺的只是一颗当初为什么走上这条路的心……”

“赵正明说的？”王安柔问。

杨双点点头，“对！我只是当时没听明白而已。”

他把绳索卷成了一团，拿在手里，坐在了地板上。他坚信，如果赵正明知道为了救他而要去杀那些无辜的人，他应该宁死也不会屈从的。杨双自己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滥好人，如果是别的事，如有必要，他可能会同王安柔一样冷血，但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是因为赵正明，所以，他不会。

这看上去是让人很矛盾的心理，但其实仔细一想，并不是那样，他只是在维护赵正明的自尊。

仅此而已。

蓝胭脂仍然坐在那，梨花带雨地看着这一男一女说天书。

王安柔听了杨双的话，半天没吭声，末了，赵弄端着一盆水上来，王安柔指了指门口，“出去！”

杨双一愣神，“干啥？”

王安柔骂道：“女人家换洗衣服，擦抹身子，你们也要看嘛？要脸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