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河说人被关在了宪兵司令部,那地方杨双去过不止一次。现在想来,杨双的东家赵正明早就盯上了这里。
他给过杨双一把钥匙,说的是东苑十五号。
杨双现在就站在东苑。
这是一条巷子,住了很多日本人。香城不是什么大城市,但它出产药材和茶叶,日本人趋之若鹜。东苑曾经是一个戏园子,杨双刚来的时候它就在这,入夜时分就变得很热闹,平日里人多,说书的、卖艺的、杂耍的、小商小贩挤满了整个东苑。后来戏园子搬走了,这里也变成了日本商人的聚居区。
至于为什么搬走?因为日本人来了,他们把东苑边的房子侵占了下来,变成了现在的香城警备司令部。
如果东家不是特务,他为什么会有东苑十五号的钥匙?
那里除了一座不起眼的二层楼,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上去查看了门锁,是锁着的状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日本人应该还没有发现这里。
夜色降临的时候,整个东苑变成了日式的街道。也就只有这里在入夜时分还能人声鼎沸,出入口有哨兵,内里有巡警,整条街上都是日本人。他们熙熙攘攘,勾肩搭背,吆五喝六地肆无忌惮。他们说着日语,从杨双身边经过的时候,脸上都露着得意和满足的笑容。
杨双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人看见他。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条街面上,会出现一个中国人。
杨双一直等到了夜深人静,直到没有人再朝他藏身的位置撒尿、吐口水的时候,他才摸着墙边的阴影,回到了路灯下。
几声犬吠传来,冷风也跟着吹拂在了杨双的脸上。他悄悄地爬上了身边的围墙,选准了位置,纵身一跃,跳到了十五号的二楼栏杆下,一伸手抓住了那木质栏杆,右腿一勾一挂,双臂一立,便翻身上了阳台。
这难不倒他。
他站在临街的阳台上,靠着窗。目送着一队巡逻士兵从他的脚下路过,他感觉腿有些抖,憋着的一口气不敢喘出来。
第一次做贼,难免心虚。
换做从前,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在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寻刺激。老杨家的人一直都自力更生,老实本分。祖上不说大富大贵,但也出过国之栋梁,后来国破家亡,就从北方迁到南方来了。
祖上得罪过太多人,家道中落之后,便有人落井下石,害得一家人惨绝人寰。以至于后来就有了新的家训,那家训之严,堪称世上少有。
总计三十八条还是四十八条,背是背不全了。
……
但杨双依稀记得,有那么两条,一是不可偷鸡摸狗,二是不可多管闲事……
可这不是偷鸡摸狗,也不是多管闲事。
杨双悄悄地摸着了门边的格窗,用手一扣,发觉是从里面锁上的。这座房子他今晚必须进去,钥匙给了王安柔,他就得另寻他法。他想进去看一看,东家买下的这座房子,到底有什么玄机。
可门开不了,窗也开不了。
这不难!
杨双深呼吸了几口气,就在狗叫声传来的那一刹那,一巴掌就拍断了一根窗的木纹。“喀嘣”一声,那木头断裂的声音远比狗吠声要响亮了许多,杨双吓了一跳,捂着痛到发麻的右掌愣在那半天没敢动弹,想叫又不敢叫,腿是抖得越发厉害了。好在这夜色确实够深,日本人也不是夜猫子,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这动静也闹不醒他们。
杨双等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暴露在巡逻队的耳朵里,这才小心翼翼地捅破了破窗的窗户纸,勾着手把那扇破窗户打开,进了房间。
就像从惊涛骇浪里重新回到了阳春三月,一落地的那一刹那,杨双噗噗乱跳的一颗心脏总算是从嗓子眼里放回了胸口。他没有马上休息,而是回身关上了窗,那根被他拍断的木纹条接了上去,窗户纸是管不了了,只能撕下一个衣角挡一挡,这样从楼下看上去,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有人从这里进来过的。
这一忙完,本来就黑的环境就变得越发地黑,伸手不见五指。
杨双伸手一摸,左边是一根桌腿儿,他攀着桌腿儿爬起来,灰色的窗户纸透不过月光,看不清上面有什么东西,杨双瞎摸了一阵,直到视线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之后,他才隐隐约约地看见靠墙的位置,还有一张床。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晚上啥也看不见,就算是火眼睛睛也得抓瞎。杨双这两天累坏了,在客栈里又被孙安河吓得不轻,这会儿看见了床,就跟看见了亲爹一样。
什么也不用说了,他打算先睡一觉,一觉起来之后,再做计较。
但那床表现地并不友好,床上霉味太重,用手一摸,那被褥上还有一层不薄的灰。可杨双身上也不干净,脱掉了外套也管不得那么多,把自己裹进了棉被里……
话分两头。
王安柔和赵弄两人依照杨双的指引,找到了老猎户留下的木屋子,两人等了整整一个白天,仍然没见杨双回头来找他们。赵弄懂得一些药石技巧,找点草药给自己弄弄伤口也是没什么难度。老猎人这还备了一些削腐生肌的好药,没费多大事,王安柔就帮他处理完了。
死是死不了了,不过想要活,还得受些活罪。
结果天都黑了,两人仍然不见杨双的踪影。赵弄坐在门口等得有些心急,一拍大腿,道:“奶奶,杨双怕不是被日本人抓走了吧?”
王安柔没有表态,倚在门上见落日余晖,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再等一天,后天早上他要是还不回来,我们就动身去江城。但这屋子不能住了,你去山上搭个棚子吧。”
赵弄望了一眼王安柔,又看了看自己被打了两个洞的腰眼子,有些犯难。有房子不住住窝棚子,这姑奶奶也是个奇人。
“动得了吗?”王安柔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赵弄吸了吸鼻子,“能,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