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五年七月,清仁宗颙琰病逝,皇二子绵宁继位,改名旻宁,年号为“道光”。
道光元年,恭慈皇太后钮祜禄氏为皇帝充盈后宫,以绵延子嗣,下懿旨进行道光帝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自顺治朝以来便定下的规矩,凡满族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未经参加选秀女者,不得嫁人。
钮祜禄·罗卿是苏州驻防将军颐龄的嫡女,正值适龄。罗卿模样生得俊丽,皮肤白嫩,身材纤细,自小在家中的书塾读书,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盈盈笑意间透着吴侬软语,举手投足间皆是诗书才情。颐龄将军府接到太后懿旨,罗卿为适龄女子赴京选秀。临行前夜,母亲在罗卿的闺房替她打理行囊,母女俩不禁泫然泪下。
这时,颐龄走进来:“卿儿入宫是光耀门楣的喜事,怎么这般愁云惨雾,赶紧把眼泪收回去!”
罗卿向颐龄见礼,“父亲。”
颐龄嘱咐道:“此番入宫,有太后主持,你一定会中选的,但你仍要小心持重,不可失了分寸,若是君前失仪,恐怕太后也保不了你。”
“女儿记住了。”
颐龄点点头:“为父对你稳重的性子是放心的,但是宫里不比家里,从小到大,你都没经受过外头的风雨,不知什么是人心叵测,即使是对再亲近的人,也要持十分谨慎,记住了吗?”
“父亲放心,姑母是当今太后,凡事女儿会听姑母的提点,又有长姐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想来她们会帮衬着女儿的。”恭慈皇太后是当今皇帝的嫡母,嘉庆皇帝的继后,出身于满洲八大氏族之一——钮祜禄氏,是罗卿的堂姑。
“是啊,端昀在皇帝还是智亲王时就在潜邸伺候着,她听从你姑母的安排许了智亲王,封为潜邸格格,位分虽然不高,但是足够给你铺路了。”
罗卿摇头:“我自小与端昀姐姐关系亲厚,虽是异母,但在府邸之中,她位同我的胞姐,如父亲所言姐姐先进宫是为了给我铺路,是不是太薄待了姐姐?”
母亲幽幽道:“女儿啊,端昀与你出身云泥之别,她的母亲是汉人侍婢,受了你父亲的恩惠才成了填房,她就算是在府邸之中,也多受排挤,到了年纪找个平常人家嫁了,官宦人家还未必肯求娶。”说到这,母亲略略不满地瞟了一眼颐龄,“她能被你姑母安排在智亲王潜邸做格格,能为你今后入宫铺陈开道,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出路了,若不是得了你的福分进宫伺候皇上,她现在早就不知道许给什么样的人家了。”
罗卿默然。
“虽然皇上在做智亲王时有嫡福晋佟佳氏,侧福晋富察氏、纳喇氏,可她们总归不如你的出身,以后的路都不比你顺遂,你占尽天时人和,毕竟太后是你的姑母,一家人哪有不帮衬一家人的道理。”母亲不免得意,说话也少了分寸。
“真是妇人之见!”颐龄连忙喝止母亲,对罗卿说道:“这样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在宫里可不能说给旁人听。”
母亲立刻反驳道:“事实可不就如此,历代都是太后与皇后同时加封,太后在皇帝刚登基时即加封为“恭慈皇太后”,如今,皇帝登基已二年,仍未对嫡福晋行册封礼,历来新皇登基除未娶嫡妻,哪有让中宫后位空缺两年的先例?这其中的缘由不免惹人猜忌。”
“新皇登基,朝局不稳。”颐龄说,“再不济就是吉时未到,谁人好大的胆子敢揣测圣意?”
“女儿记住了,今后入宫一定谨言慎行,不让父亲母亲担心便是。”罗卿乖巧地回答,心里升起一丝犹疑。
次日,罗卿携陪嫁侍女浸月入京,浸月是母亲亲自为她选的陪嫁侍女,为汉人家的女儿,姓李,比罗卿年长两岁,母亲说看中了她低眉顺眼、不骄不躁的性子。
六月的北京,已入了夏。
浸月给罗卿轻扇着罗扇,温言道:“小姐还热的难受吗?我把车帘子掀开给您通通风。”
罗卿摇摇头,上下打量着浸月,浸月身形纤长,眉眼温和,穿着紫萝浣纱旗服,鬓间装饰着夹竹桃钿花,长相不是多有侵略性的美,看着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罗卿注意到浸月腕子上的掐丝琥珀手串十分别致,每间隔一颗琥珀都刻有祥云图腾,说道:“你的手串做工倒是精巧。”
“手串是夫人送的。”浸月回答。
“母亲?”罗卿竟不知,母亲会用这么大的手笔。
浸月点头,“我从小有心悸症,随着年龄增长,病情逐渐好转,一年里偶犯一二次吧,夫人体恤我的病症,特意送我琥珀手串镇病。”
“心悸症为心悸不宁,善惊易恐,少寐多梦而易惊醒,用琥珀的确可以重镇安神。日常服用安神定志丸可以祛病,等到了宫里,我就去姑母那里帮你求一些来。”
浸月闻言连忙跪谢,“夫人对浸月的大恩大德,浸月感激于心,已是无以为报,小姐还对我这么好,我……就是让浸月为小姐死,浸月也是心甘情愿啊。”
罗卿扶她起来,笑说:“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我一同入宫,以后便是相依为命的姐妹,自然是共进退,你比我年长,什么事情可以帮我瞻前顾后一些。”
“只要小姐信得过浸月。”罗卿紧紧地握着浸月的手。
进了紫禁城,已近黄昏。夕阳斜照,紫禁城宫殿建筑屋顶满铺各色琉璃瓦件。主殿以黄色为主,琉璃壁上还有其它蓝、紫、黑、翠以及孔雀绿、宝石蓝等五色缤纷的琉璃。屋顶当中正脊的两端各有琉璃吻兽,稳重有力地吞住大脊。
迈进神武门的那一刻,罗卿认真的走着每一步路,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里就是紫禁城,一步一步的提醒自己,进了深宫,自己或有一天能成为后宫之主,或有一天化作一缕幽魂永踞后宫,便全靠自己的造化。如父亲所言,即使是对再亲近的人,也要持十分谨慎,便是姑母,便是姐姐,何以让自己全信?血染残阳,暮色翻过朱墙映在西二长街上,夏日的凉风裹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领头的惠公公急忙带着她们在路旁跪下,罗卿悄悄抬眼看去,看到明黄的轿辇从身边经过,车顶的华盖、车尾的旌旗都是金黄色与杏黄色,所有杆头的顶端、车辕与旗竿都以龙头装饰,均镶嵌着金丝图案,围栏及扶梯的柱头都以象牙制成,柱头上雕刻着祥云,纹样简洁大方。辇帐遮住了里面的模样,罗卿知道,这分明是皇帝的轿辇,便是她未来的夫君,那他是否可以让自己全信?
罗卿被安置到西六宫中的储秀宫里一处叫灯影轩的偏殿,进门摆放着一处青纱屏风,双面刺绣,图案为北宋王希孟创作的《千里江山图》,正厅宽敞通透,正上方有一处匾额——顺时施宜,正厅中央悬挂着一盏花梨六方宫灯。左右各为二进宫室,分为书房、卧室、膳室和琴房,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布置过。
惠公公满脸堆笑,腰弯得很低:“小主请进,灯影轩是您暂住的殿室,是所有秀女中最好的殿室,皇上特意吩咐重新修整过给您居住。”
罗卿满意地环顾四周,“殿内熏的可是苏合香?”芳香浓淡相宜,闻起来十分惬意。
“回小主的话,苏合香有开窍避秽、开郁舒解的功效,皇上念您一路舟车劳顿,特意吩咐奴才熏的苏合香。”惠公公说完,抬眼看着罗卿,又转向浸月。
浸月十分懂得看人眼色,立刻替罗卿打赏,“有劳惠公公。”
惠公公身后走来一名年长的宫女,鬓间梳着两把头,眉目神情间中规中矩,看起来倒是个精明的人,“奴婢是储秀宫的掌宫内侍辛苒,小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见过辛姑姑。”罗卿谦逊见礼。辛苒不卑不亢,不像惠公公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罗卿瞧着她像是有些见识的。
待惠公公和辛姑姑退下,罗卿早早地准备沐浴入寝,浸月一边给罗卿更衣,一边笑着明知故问:“小主,沐浴熏什么香?”既然已经过了初选,便有了身份,进了宫,浸月十分守规矩地换了称呼。
“今日殿里燃的苏合香怡人,就用苏合香吧。”罗卿想都没想便说。
浸月憋不住笑,连语气都轻挑起来:“皇上虽说没见过小主,却也不耽误疼小主。”
罗卿伸手去拧浸月的鼻子:“你这贱蹄子,胡说什么呢?”
浸月笑哈哈地求饶:“是是是,奴婢说错了。”浸月帮罗卿把中衣宽下:“您进宫来,不管是宫室还是配置,一应都是最好的,为了您进宫,连这灯影轩都重新翻修过呢,皇上多重视您。”
罗卿心里也是感动的,可她想了想叹了口气:“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皇上最是重孝,关照我自是能让太后高兴。”
“小主,您别思虑过多,别人家的小主,得到皇上这样的眷顾,都不知道得意成什么样子,偏偏您这样瞻前顾后的。”浸月取来半叠毛巾浸到水里,捞出一条拧干,为罗卿润体。
罗卿闭着眼睛:“毕竟是在宫里,越是得意越容易中了旁人的套。”浸月为罗卿涂上檀香皂,宫里的檀香皂加入了广陵香,味道更为特别,罗卿细细地闻着,耳畔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声音骇人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