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拜托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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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的手段都是从何处学来,好生厉害啊。”
众人散去,赵枢和宇文黄中独坐对饮,文志仁给二人充了一会儿仆役,见二人聊得都是少儿不宜的内容,赶紧躲到门外看门。
这些上官太危险了,官场我真的混不来啊。
赵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缓缓从袖中摸索一番,将一本册页小心地掏出来放在面前的桌上,示意宇文黄中可以拿起来看。
宇文黄中抄起册页,见上面写满了江南官吏风土诸事,那书法极好,分明是蔡京的手笔。
“杀朱勔,可定江南。”他缓缓读着,不敢相信蔡京居然早早就给赵枢出了这样的主意。
“不错,”赵枢摊手微笑,表示如你所见。
如你所见,确实就是这样,本王都是被蔡太师逼的。
蔡太师的想法跟赵枢居然不谋而合,若是在别人看来,这应该又是蔡太师跟赵枢关系默契的铁证。
可宇文黄中显然没有相信。
这册页上概述了朱勔的发家史,也提出了很极端的手段,但具体怎么做却没有写明。
他不相信蔡绦这样的人能居中传递消息,而赵枢的手段显然也跟大宋官场上常用的手法截然不同。
他非常擅长利用和扩大自己手上的优势,似乎不怕得罪文官,得罪地方上强大的士大夫。
这手段也不是说不行,但总觉得有一股浓浓的野路子味道,这让宇文黄中非常好奇。
他把册页还给赵枢,犹豫一阵,索性坐直身子道:
“某平生愿天下清平,大宋百姓安乐,种种雷霆手段在所不惜,若有调遣,还请肃王直言。”
宇文黄中这一路已经展现出了不错的个人素养,赵枢对他的称呼也从宇文学士变成了叔通,只是赵枢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宗泽掏心窝子,却不敢相信之前没有听说过的宇文黄中。
毕竟大宋文官懂得都懂,蔡京等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能吏,谁知道搞成这副样子。
不过,他还是很感谢宇文黄中能说出这番话,
“这次难免得罪一些人,他们对付不了我,难免要对付叔通,
要小心了。”
宇文黄中哈哈大笑,这个颇为谦和儒雅的文士第一次笑的这么得意。
“得罪人算什么,蔡京得罪的人更多,不是依旧雄踞天下百官之首?
就为了这个,臣也愿意试试啊!”
·
朱勔本以为自己被关起来之后赵枢会跟自己谈谈条件,他甚至幻想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或是肃王在杨寅新之乱中被吓得有点失去理智,自己的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毕竟之前赵枢索贿的书信被朱勔小心藏好,如果有什么意外,自然会有人取出打开,到时候公之于众,自有赵枢的好看。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枢根本没有跟他谈条件的想法,
相反,赵枢准备给他开个公审大会。
朱勔不知道什么叫公审大会,可前一天,赵枢叫人给他送来了一个奏表。
这上面是苏州一百零八名官员联名上书赵枢,说朱勔此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此人在东南的势力极其庞大,要让百姓、让天下看看此人的罪恶面目,只能使用公审的手段——
合着这是之前自己提拔、受自己好处的那些人联合在一起逼赵枢给自己开公审大会?
朱勔捧着这封奏表哭笑不得,甚至无奈地摇了摇头。
肃王这脸皮有点厚,同时又有点低估朱某啊……
朱勔当然知道平素跟自己交好的这些人都是一堆什么东西,他们怎么会这么容易倒向赵枢。
准是赵枢威胁他们,逼迫他们写下这东西来离间自己,
若是自己中计,攀咬这些曾经的朋友,他们肯定会狗急跳墙跟自己打起来,
可若是自己坚称是冤枉,他们日后还能换换图之,起码不会有大规模痛打落水狗的现象。
哼,公审我?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这里出来指正我!
朱勔轻蔑地一笑,又叫人给自己加了几碗饭。
不吃,看着,有安全感。
赵枢直接带兵随便指认一人为叛逆,此事若是成了,大宋百年来儒雅的秩序岂不是要尽数崩坏,又回到当年混乱的岁月?
哼,岂有此理。
你坏了规矩,你才是反贼,
他还想公审我给那些泥腿子出气?好,我就当着苏州士人的面子好好说道一番,让大家看看,此人是要毁了大宋基业,他才是最大的乱臣贼子。
朱勔非但不惧,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凶戾之气。
好个赵枢,我非得跟你斗上一斗,你带着一群禁军就想翻了大宋的天?
做梦去吧。
两浙路之前那些因为花石纲闹事的泥腿子闹的厉害,朱勔就发动运送花石的商贾、役夫和拿了好处的禁军一起闹,这点手段……
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夜朱勔睡得很香。
他自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可第二日的场面还是让他微微有些吃惊。
几个禁军士兵将朱勔双手反绑,并没有押上马车,就这么一左一右从后面紧紧按着朱勔的肩膀,让朱勔保持低头的姿势,痛苦地向前迈进。
朱勔身材胖大,平素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两个禁军推搡着,朱勔步态踉跄,痛苦地道: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前不久还称霸一方的奢遮人物就这样被两个禁军押着走在苏州城中最宽阔的大道上,
沿街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一时不敢相信朱勔真的一夜间便被连根拔起,
此人有的是钱,上面有的是照应,能一手遮天,肆意妄为,
他从不欺压官吏,就算是衙门中一个小小的押司,朱勔也能笑脸相迎,如春风般温暖,谁不说朱勔一声好。
可他对没有官身的百姓,却宛如敲骨吸髓的豺狼虎豹,整日无穷无尽的搜刮、抢掠,用最低的价格随意强买别人家的珍宝,强迫别人放弃自己的房舍土地,有人告官诉苦,他就命人以造反为名将其弹压。
跟人有关的事情,可以说朱勔是一件都不干。
见朱勔被整成这副模样,苏州百姓很想欢声叫好,但朱勔积威已久,手下有很多的亡命徒,
若是朱勔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甚至不用等到那时候,他潜伏在人群中的那些同党都会下手去残杀那些敢叫好、敢出头的百姓。
赵枢最多在苏州呆一时,而这些百姓世代居住在这里,
难道他还能随时为了这些百姓杀回来不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衙门中的官吏。
他们各个连声叹息,暗暗叫屈,恨不得奋力直言,为这位朱提点讨个公道。
他们平素从没有见过朱提点这样毫无架子的上官,此等人物居然被如此折磨,当真是朝廷的不公。
公审是吧?
公审也好。
让肃王看看苏州的官心!
“都看好了,谁敢诬陷朱提点,杀他全家!”
“是啊,谁敢诬陷朱提点这样的大善人,一定要杀他全家。”
“肃王一定是听信了小人的妖艳,才做出这种事来!朱提点对大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对待他,我一个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文志仁看在眼中,真的为今天公审大会稍微捏了把汗。
赵枢如果直接弄死朱勔还好说,
可他开这什么公审大会,真是低估了朱勔在苏州的影响力。
这种羞辱人的手段本来就很犯忌讳,如果大会上众人再鸦雀无声,岂不是平白壮大朱勔的气焰,后面更下不来台?
也只能希望肃王考虑到后面的事情,今天能斗倒这东南巨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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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今日!”
苏州知府府上,苏州的大小官员也是一夜没睡。
知府贾諲面色如铁,看着面前的众人,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是今年七月才来到苏州,本以为是捡了个肥缺,没想到一上任就遇上这种事。
皇子带兵控制一城,还要公审苏州城中的真正领导者朱勔,这让贾諲坐如针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关朝廷体面啊,肃王如此猖獗,今日让一群百姓凌辱朱提点,明日便能凌辱我等,
贾知府,公万万不可坐视不理啊。”
贾諲哼了一声,扶正自己的帽冠,大义凛然的道:
“不错,事关朝廷体面,吾辈岂能低头,
今日便是得罪了肃王,我也要跟他一争高下。
本官愿做包龙图,不做蔡元长!”
众人齐声叫好,贾諲心中暗爽,猛地长身而起,道:
“走吧,跟本官去见见肃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