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灵均坐在车里,身上裹着郑绪诚的外衣,只觉得暖和和安稳,但车外的一幕却打消了这刚刚升起的安心。
车外的草坪里,人高马大的徐锦州砂锅一般大的拳头打在了郑绪诚的脸上,后者身子一歪直接栽倒在地,血像溪流一般从鼻子里往外流,将他身下的草丛沾了一圈又一圈。
“绪诚哥哥!”刑灵均跃出马车直奔过来,扶住了站不起身任由鼻血流淌的郑绪诚。
“混蛋!”徐锦州的双眼感觉要喷出火来,拳头仍旧紧紧攥在胸前,感觉随时又要抡起。
“泄露钦差行踪,坏了皇差,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拔出腰刀,攥在手里,青筋在手背暴起。
刑灵均接着郑绪诚脸下的鼻血,只瞪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
她身旁的少年扬起脸,脸上却是说不出的悲恸。
“我…我不知道。”郑绪诚摇头,又提高了嗓门:“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原本只是想救刑小姐,他以为仅凭一个东厂提督的身份,就无往而不利,却没想到,竟会让他人送了性命。
“为什么,他们怎么敢呢?”他还是不相信。
徐锦州恶狠狠地道:“为什么?等我先杀了姓高的,再杀了你,你就可以去地府问他为什么敢有这样的胆子了!还有,临死前你也先问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猪脑子!”
郑绪诚摊开手,看着血滴一滴一滴地在他手心里绽开花朵,他目光怔怔。
是啊,他居然这么蠢。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只因这次他确确实实要付出代价。
以前还有云清安慰他,可如今,连那个安慰他的人也被他的愚蠢害死。
“到底怎么了?”刑灵均抑制不住对眼前景象的惊惧,哭了起来。
徐锦州的刀越攥越紧,但他还是没有扬起它。虽然脾气爆烈,但他知道刀尖该沾上什么人的血。
他飞出一脚,踹在郑绪诚肩头,将他屈下的身躯向后踹翻过来。
“你滚吧,老子弄死高玉明再来找你算账。”
徐锦州收起刀,转身要走。
他本就是为了到知府衙门算账,安全以来他极力克制的恨意怒火如今又再次被挑起,比之前更甚。
他要把高玉明的头砍下来才能平息这恨。
“千户大人!”郑绪诚捂着鼻子挣扎着站起,想要拦住徐锦州。
徐锦州回头:“你还要做什么?”
郑绪诚只盯着他:“你是要去杀高玉明?”
徐锦州冷声道:“我不只要杀高玉明,连他儿子,他儿子的朋党,我都要杀!”
“你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是什么四五品的官员?刺杀提督,别管是多大的官,我都可以就地问斩!”
郑绪诚只问:“你有没有想过他连提督都敢刺杀,更不要说杀你一个锦衣卫?”
这句问话让徐锦州怔了,手上提着刀脚下却不动了。
“如果你现在杀入知府衙门,谁又知道会出什么事情?高玉明会不会搞出什么其他下手来?”郑绪诚接着问。
这次他的眉头聚拢神色郑重,清秀的脸上扬起的是坚定深沉的情绪。这情绪感染到面前的徐锦州,令对方收了一贯的轻蔑不屑,竟也顺着他的提问进入深思。
“千户大人这次逃离虎口,杀手奉命回禀,定然让高玉明增加防备。”郑绪诚一面捂着鼻子,一面抬眸凝视对方:“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在等着你出现?”
徐锦州沉默良久,只是胸口还在有力地起伏。
“千户大人。”郑绪诚还是先开口:“为今之计应先快信送到京城,就算来不及送往京城也要送周边城府,调遣足够的兵卫过来包围高明玉的府邸,再深查下去,方是正事。”
徐锦州侧目瞧他,想说什么,但胡须环绕的发白嘴唇只是动了动,还是未吐露一字。
只因郑绪诚的话让他蓦地想到杀手追击之时,林督主嘱咐他的话。
“若我死你生,你知道该怎么做。”
此刻他仰头,目光越过郑绪诚,指向遥远湛蓝的天空。
他确实头脑发热冲动行事了,督主嘱咐过他的话,就因为他的怒火被一股脑地抛之脑后。
督主所言,绝不是让他单刀匹马找高玉明算账,刚出虎口又入虎口。督主从来只从皇命帝心不会逾越行事,因这谨慎才能长保高位。
他怎么就忘了?
“咣当”一声,刀落到地上,陷入茂密的绿草丛里。徐锦州长叹一声,不甘也无可奈何,说道:“行,我即刻派信,不光兵卫要来,我东厂与南北镇抚司的人也要来!等人来齐了,再让他混蛋一家老小去见阎王!”
声音震天动地,郑绪诚却是为这最后一句屠戮满门的话语颤了一颤。
徐锦州平视他,伸手捏在他肩头渐渐用力,冷冷地道:“也就在这种时候你还有点脑子。”
郑绪诚不是感受不到肩头愈发加重的疼痛,似是要将肉里的骨骼捏错位,但这回他在面上尽力保持平静,目光仍旧凝视徐锦州。
“云清云小姐。”他喉咙动了动,顿了一下又道:“确定没了吗?”
“我找遍了山头,也没找到,只有悬崖,忘不见底。”徐锦州的声调冷得让郑绪诚心头发凉。
郑绪诚垂下眼帘,缄默。
“记住,人是你害死的。”
徐锦州手掌收紧,紧接着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从对面这个清秀少年的肩头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