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一户人家的老牛于半夜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得鲜血淋漓，且死状凄惨之后，一场仓促举办的献祭仪式终于开始了。

而献祭之后，这片土地果然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富饶。

等到第二年，除了曾经失去儿女的人家还记得，其他人家几乎都已经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而且这次河伯还在梦里警告村民，如果发现有人携儿带女逃离的话，就血洗整个村庄。

于是在河伯的威压之下，每年一次的童男女献祭就延续了下来。但在私底下，没有村民承认这所谓的河伯是神仙，所有人都知道那恐怕是一个凶恶的妖怪。

所谓的献祭就是将梳洗打扮得焕然一新的童男女们，放在一艘小船上顺流而下，等那特制的胶合得一点也不严密的小船，过不多时进水连带着祭品们一起沉入水底，就算完成。

每次献祭需要一对童男和一对童女，共计四人。分别由不同的村庄轮换献祭。

而显然，今年轮到了范巧所在的牛角村献祭女童。

献祭规则是，选择尽量靠近十二岁但还未满的女童前来抽签，抽到谁就是谁。从前有献祭过的人家则不参加，直到所有人家都献祭过后，再开始新一轮的轮换。

范巧的继姐范梅芳此时正好将要满十二岁，而此前他们家又还没有参加过献祭，所以今年是怎么也逃不过要去抽签了。

而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谢彩环家，彩环同样也是将满未满十二岁。这就是当她听到村民喧闹时脸色大变的原因。

……

姐姐的话让巧儿有些吃惊。

我怎么救你？……你求我干什么？

一旁的王氏听见女儿的疯话，赶紧一把拉过范梅芳瞪了她一眼，然后俯下身子搂紧巧儿的肩膀，抽抽搭搭地说道：

“好巧儿，娘的心肝肉！别听你姐姐瞎说，她反正是没几天好活的人了，你犯不着去替她抽什么签……怨只怨她命不好罢了，原本还想让她再多活几个月的，谁成想……呜呜呜……”

巧儿这才明白了姐姐话里的意思，她毕竟年纪小，还不能马上体会到要被当做祭品的恐惧。

不等她细想，王氏又转头搂住了范梅芳，大声哭起来：“我只恨自己不能替你去抽签啊！我苦命的儿啊！呜呜……要不是我肚子里有了范家的根，我也不活了啊……呜呜呜……”

“娘，我和妹妹都是您的女儿，要是我走了，以后就由妹妹替我来孝敬您了！……妹妹，我死了以后，娘就交给你了……”范梅芳最后的话几乎是气若游丝的哼出来的，说完她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芳儿！芳儿你怎么了？！……呜呜呜……”

巧儿被王氏母女接二连三的哭闹给吵晕了，刚听明白原来是姐姐想让自己去替她抽签，就又惊闻王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再然后被范梅芳一顿凄婉的托孤，然后见她晕倒在王氏怀中。

这一顿好生忙乱。

等范梅芳被安顿回房休息，巧儿帮王氏一起胡乱弄了点吃食应付完晚餐后，她就心神不宁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说是她的房间，其实不过是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破厢房，用几块木板做床替她隔出了一点生活空间罢了。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巧儿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跟彩环一起说说刚才发生的那些，而且她也特别的想知道彩环姐会不会也被选中去抽签。

按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彩环大概也会想和自己说一说的吧。说不定，天再黑一点，彩环就会偷偷溜过来跟自己说悄悄话的，从前每当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她们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今天巧儿感觉天黑得似乎特别慢，她好几次走到厢房门口，想要看看有没有彩环姐的动静。

王氏平时不喜欢她天黑后溜出去，不过倒是对彩环偶尔过来找她没什么意见。

厢房外面院子里倒是没见着彩环的动静，但主屋的门却一直没有掩上，从巧儿这边可以看到父亲坐在中堂抽旱烟的动作，她仿佛都能听到从父亲嘴里传出的“吧嗒吧嗒”的抽烟声。

一开始王氏还在父亲跟前晃动过几次，后来她就没再出来了，可能去了姐姐的房间了吧。

想起范梅芳，巧儿暗暗地叹了口气。平心而论，她这个所谓的姐姐甚至是比不上彩环姐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的。但一想到她有可能会被当做祭品沉河，哪怕平素再不亲，在心底也还是会替她感到难过。

至于，替她去抽签？

巧儿抿了抿嘴，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

院子里似乎传来了些许动静，巧儿急忙从床沿起身，还没等她走到门边，就听到自己房间的门环发出了被触动的声音。

巧儿心中一喜，她往前冲过去，边快步走边轻声喊：

“彩环姐，你可来了……”

巧儿惊喜的轻喊随着房门的打开戛然而止——门口站着的不是自己盼望着的彩环，而是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踏足过此地的父亲。

可能是巧儿脸上惊喜的表情凝固成了惊愕，让这个中年男人感觉到了一些尴尬，他轻轻咳了咳以化解难堪。

“巧儿，我，我过来看看你。你在等彩环啊？她今天只怕过不来了，她也和你姐一样……”父亲的话没说完，见巧儿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他自行走了进来，从巧儿身旁擦身而过。

等走进来了，才发现自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愣了愣还是走到女儿的床边，双手撑膝用半边屁股在床沿挂了挂。

巧儿一言不发，走到父亲跟前望着他。

父亲拍了拍床沿，“你也过来坐吧……”

巧儿听话的落座。

相对无言了一会儿，父亲叹了口气，“唉，你娘跟了我快十年了，这次肚子里终于有动静了，咱们老范家终于有后了……”

巧儿静静地看着父亲平凡的脸庞，没有接话。

“……大夫都说了，这女人怀胎头几个月要特别小心，情绪不能过度激动……”

巧儿：“……”

“唉，你姐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那个河伯抽签那儿，其实也不一定就会抽中的，有八九个孩子呢……”

巧儿：“……”

“……要不，巧儿啊，你就替你姐姐……去抽一下签吧？”巧儿父亲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完了。

许是被眼前女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给瞧得发毛，范父站起身来，想要摸摸巧儿的肩膀。

巧儿也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好的父亲，我同意替姐姐去。”语气平静，不带半点情绪。可怎么听也不像个十岁孩童该有的口气。

范父惊喜的往前一步，“真的吗？不枉你娘和你姐姐这么痛你……”

说完，他又举手想要摸摸巧儿的头发，可能是想到了先前巧儿躲避他的动作，就又收回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我去告诉你娘和你姐姐去！”父亲没有多作停留，快步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你的眼睛可真像你娘，让人……”

父亲的话没说完，顿了顿，就掉头走了。巧儿知道他刚才的话里，后一个“你娘”指的自己的亲娘，他那死去的结发妻。

没等巧儿多有什么感想，就听到院子外面又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彩环啊，你来了……巧儿在屋里呢……”

巧儿赶紧往门口迎了过去，“彩环姐……”细听的话，可以听到那声音里隐藏着细微的哽咽。

……

“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答应他们任何事情的吗？你……唉……不行，答应了也可以反悔！”彩环是从床上蹦起来说这番话的。

“我跟你说了那两个女人对你不是真心的，你还不信！傻瓜！大傻瓜，傻巧儿！我要被你气死了！你还说什么她们可怜，谁有你可怜……都是假的，什么对你好，什么生了活不长的病！都是假的！你不能去！”

彩环刚才一冲进门，就扔给了巧儿一枚重磅炸药：“巧儿，我果然被选中要去抽签了！”

巧儿连忙先把自己房间的门给关上，急切地冲上来抓住彩环的手，“彩环姐，怎么会这样？！”

“有什么好奇怪的，村里所有快满十二岁的女孩全都要去抽签，你那个便宜姐姐也一样！我想好了，明天一定要第一个去抽，这样抽不中的机会要大很多！”彩环牵着巧儿的手，熟门熟路地往床上一坐，然后就歪倒在了巧儿那不算厚实的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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