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团跟常规的军队有些不大一样。人数的优势固然是实力的一种体现,但首要目的是活下去,然后才是赚到钱的佣兵们,为了尽量提高自己存活的可能性,并不会盲目扩大规模。随随便便什么杂碎都招进来,谁能保证下一次行动中那些杂碎不会害了自己的命?一个菜鸟的疏忽导致整个佣兵团暴露后遭到歼灭,这种事可不是悬念迭起的夸张作品才有的情节,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每次回到这酒吧里,志得意满数着赚到的钞票同时,也会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别人诉说的故事。上一次还吵过架掰过手腕的那一队佣兵全都没有再出现,之前一块儿喝酒的佣兵团里跟自己聊得起劲一起放声高歌的几个混蛋也没有露面。正因为这样的事太常见,所以大家才更加地警惕更加地努力避免自己成为那个别人或缅怀或嘲讽或只是叹口气的倒霉蛋。
佣兵团的人员招募是一个极其严格的过程,尤其是那种人数很少,专长于执行特殊任务的小型佣兵团,那更是每一个都必须得是精英!
而被干掉的那个五人佣兵团,正是那样一个精英组成的小团体。那五个人的厉害几乎整个酒馆里的人都清楚,他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猜到那个人会在这样的一天遇上这样的一个小女孩。
一个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单枪匹马干翻了一个精锐佣兵团,眼前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这帮热血上头就啥都干得出来的汉子不鬼哭狼嚎个几句能发泄心头的激动吗?
不能,所以一群佣兵各个叫得震天响,也不知道他们喊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词,或者他们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瞎喊什么。这样的鼓噪当中,能有人听见那平平淡淡的一个要求就怪了。
那是一个要求,而并非一个请求。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说出那句话的人的态度以及地位。实力不行或者天生比较谦逊的人说出来那就是请求,如果别人不予满足则进一步努力试图说服,或退而求其次寻求别的迂回办法实力强悍或天性傲慢的人说出来,那则是个要求,不允许对方提出反对意见,不配合就以自己的方式强迫对方配合。
刚才说出那要求的人天性倒是一点儿都不傲慢,但却是个不懂如何与人好好沟通交流的雏鸟。偏偏这只雏鸟又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诞下。于是,那帮围观得不亦乐乎的佣兵们就倒了霉了。
一通畅笑之后,有几个比较冷静比较老成的佣兵头子起了爱才的念头。如果把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招到自己团里,那有多好?小小年纪就能一个人团灭人家,而且还全都只用了一招!有这水平,当自己护卫自己不是等于多了条命吗?
正当几个佣兵团的团长望向女孩打算抢着开口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的女孩气氛好像有点不对。还没等他们琢磨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眼前一花,仿佛有道金色的飓风刮过来似地,只觉得身体轻了好多,毫无反抗余地地就被飓风吹了出去。
唯有两个实力最高,眼力最好的佣兵团长,隐约看见吹飞自己的不是什么金色飓风,而是那个女孩脑后不知为何居然能像手臂一样动起来的金发!
这不科学啊!
感觉见了鬼的两个佣兵团长还没喊出来就眼前一黑,步了之前被他们嘲笑得很爽的五个倒霉蛋的后尘,痛快地晕了过去。
此时,闹哄哄让人心烦的酒吧终于静了下来。静的就跟大清早没开门营业之前时的样子,空空洞洞的有点阴森。
刮过了那一阵飓风之后,整个酒吧里现在还保持清醒状态的男人就剩下吧台里头张大嘴脸皮抽筋的酒保一个。他的大光头上满是吹起来又落下的灰尘。之前他还只能算是愣神,现在则已经进入了标准的灵魂出窍状态,张大的嘴巴边上口水不停地往外流,如果不了解状况的人这时候从门口进来,准得被吧台里那个看起来像店长的猥亵物给吓得扭头就跑。
话说回来,刚才说酒吧里现在就剩下一个活男人其实并不准确。毕竟这么大一家酒吧,工作人员怎么可能就只有酒保一个?后厨里还有几个服务员跟厨师和打杂的工人之类,只不过除了几个服务员,其他人平时就不怎么到外场来,而现在外头动静那么诡异,更是连一个鼓起勇气往外探个头的服务员都没有。
在这种人流混杂的酒吧里打工,其要义之一就是按下自己的好奇心,别没事儿瞎凑热闹。否则如果一个运气不好被波及,那可真是挂了都没地方找人说理去。
咕嘟
死静死静的酒吧里终于又有了声音,那是酒保咽唾沫的声音。就这么点小动静,恍惚给人感觉都能在这酒吧里弄出点回音似地。而至于酒保为什么会忽然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还有心思润润喉润个屁啊!那是被吓得好不好!那个一身奇怪黑色打扮的怪物正超自己望过来啊!
要不要假装被吓得晕过去?酒保很纠结,他恨自己一向爱拿来吹牛的胆子为什么就这么大。要是真地被吓晕过去了多好?眼睛一闭一了百了,管他醒过来会怎么样还是干脆醒不过来的?现在要装晕,他担心自己演技不行被看出来反而激怒了对方。可不装吧,又实在不敢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怪物啊!
是的,自从目睹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酒保已经完全不再把眼前那个金发雪肤黑衣的可爱小女孩当人看。哪有那么变态的人类?肯定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或者是传说中本来就跟人差不多的魔物吧?吸血鬼什么的。
这个刚完全踏入科学时代的星球上,人们普遍有一种因一知半解而产生的盲从心理。以前把一切现象都归咎为神魔精怪,现在则把他们对神魔精怪的崇拜与敬畏一股脑的转移到能让人类自己实现那些神迹或奇迹的科学上头。
科学崇拜,这算是寻找心灵依托的一个正常必经之路,就连小酒馆里的一个酒保也没能幸免。几十年的人生里一直放肆地耻笑那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为不存在的幻想,而现在已经步入知天命的年纪,却又懵懵懂懂地捡起来小时候看过的那些迷信故事。酒保还以为自己一辈子再也不会想起那些不科学的东西了呢?
不过其实追根究底,盲目崇拜固然不对,但认定了科学而否定那些神话奇幻的东西倒也没错。这个星球上的原住民固然有些盲目,像莱维那样的天外来客却知道这座星球的的确确不存在任何科学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
没有神魔,没有怪物,当然也不存在跟人长得一样但只要吸食人血就能一直活下去的不死生命。酒保并不知道,眼前那个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并没有脱离他过去几十年来一直坚信的科学的范畴,只不过那是他跟这个星球上的所有其他人都还未能理解的科学层次罢了。
既然这个星球上没有土生土长的超自然存在,不可能违背科学定律产生出这样一个轻松秒杀一大票佣兵强人的十岁出头小女孩。那么当这样一个小女孩真的出现在眼前了,要理解这件事还有什么难的么?
她并不是这个星球上出生的,而是跟莱维一样来自遥远的外太空。答案就是如此地简单,可惜酒保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想到那个层次。恐怕他得把今天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将来他的子孙透过摄像机的镜头亲眼目睹了人类飞上宇宙登上别的星球时,才有可能找到今天这一幕的真相吧当然更有可能的是那些可爱的子孙们把自己的爷爷还是曾爷爷还是曾曾曾爷爷当成个并不太大龄的阿尔茨海默病兼妄想症患者,这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的!
啪嗒。
这清脆的声音一听就是女孩脚上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来的,没有那些倒在地上的佣兵脚下那双厚底硬靴子的豪迈,那清冷中却带着一些男人不可能有的柔软。
耳朵里才听见那声音,酒保眼前一花,就像之前那个可恶的臭小子不知怎么消失了似地,那个让他畏之如虎的女孩已经出现在了面前。就隔着一张吧台。
酒保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靠,这回他就没那么好运了。后退的力量太强,把整个酒柜撞得直摇晃,要不是后头靠着墙,没准晃两下就得砸到地上。可惜柜子是站住了,柜子上的酒瓶子却没那么稳当。哗啦哗啦的碎了一地,如果平时让酒保听见那些碎玻璃的声音估计他心也得碎。但现在性命攸关,谁还顾得了那些身外之物?就算明天老板回来看见一地狼藉一怒之下炒他鱿鱼如果能活着被老板炒掉,那该有多么美好啊!
换了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这光头大叔意外地是个超大受呢。呃,好恶心。
在酒保那惶恐至极的神情中,女孩面色如常,仿佛就是个走在路上连周围风景都不在乎的无所事事途人一般。然后这个路过的把手抬起来,在吧台上拍上一叠厚厚的钞票。
嗯?这是酒保想揉揉眼睛又不敢动。好在他视力还没到老化的年纪,眼珠子晃着抖着的也算看清了吧台上的东西。
难道那是对刚才的赔偿?
被砸个稀巴烂的桌子椅子都是手工粗糙的木制品,不值几个钱。一来这儿时常有暴力冲突,砸烂了不划算,人家赔起来也不爽。二来嘛,一群拿命换钱的佣兵又不是坐在庭院里的贵族,椅子这玩意儿能坐就行,弄一堆精品也没人欣赏啊。
同样道理的还有酒柜上摔下来碎了一地的那些好酒。好酒是好酒,却不一定有多名贵。那些几瓶就能换这一家店的高档玩意儿,让这些粗豪大汉喝着没准还得抱怨不够劲。所以酒柜里摆着做样子的固然有好东西,却也实在贵得并不夸张。以酒保多年的看钱经验,桌上那一叠钞票足够把今晚损坏的所有东西换了绰绰有余。
呼,好像不是个疯子杀人狂啊?
这光头酒保眼光什么的结果也是吹牛,看人家一个好好的萌系小萝莉,不过稍微三无了那么点,就成了疯子杀人狂了?这得多少千度的近视没戴眼镜才说得出来呀?他也不仔细想想,那个女孩从头到尾究竟做错过什么了?
一个人坐着喝果汁特饮享受生活,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来了三个大个子,还张口就污言秽语。不知道咱们女孩子最讨厌的事了吗?可即便被人很猥琐的调戏了,她不也就动动手让那三个家伙闭嘴吗?算上后来两个找场子的,还有之后挡路碍眼的那一圈又一圈,咱们周围可爱的女孩子杀过谁了?
酒保这会儿总算听见不远处地上那哼哼唧唧的声音,知道那边的人都没挂,也就胆子稍微大了点,敢抬手擦汗了。
“赔偿。”
啊?酒保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又屡遭打击出了幻听,但事实上他眼睛由始至终不敢从那个怪物的身上移开,生怕一晃神自己就落个人头落地的凄惨下场。所以那张淡淡粉红色点缀的小嘴微微动了一下,他也是看见了的。
真的不是怪物吗?
外表跟人一样,又会说人话难道现代科学确实就像上次在广场上讲课后来被带走的那个老头子说的一样,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以及不可尽信?
那么高深的道理酒保活了几十岁还是第一次深思,毕竟在哪个阶级就想那个层次的东西这才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方式。若非今晚所目睹的一切实在过于冲击他的常识,他又怎么会开动那已经几乎是凭本能运转,很少多动动的脑子?
“请、请问”
其实酒保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张嘴了而已。兴许是年龄还没完全磨灭的那一点好奇心吧,酒保嘴唇抖着抖着却抖不出后头的话的样子颇有些搞笑,但那个女孩放下钱说了那句话后,却没再往这边多看哪怕一眼。
金色的秀发安静地垂在背后,就像女孩本身的气质一般。那不是一般常被用来形容一些喜欢坐在阳伞底下不出声微笑着看书的少女的恬静,也不是房间熄了灯后熟睡在床上的宁静。女孩没有表情,但那张脸仔细看却仿佛一个漆黑的漩涡能把人的心神往里卷进去一般,就如平静的海面上隐藏着看不见的暗流。那是深邃,那是寂静让人看着有些害怕,却又有些同情的寂静。
酒保正经历着人生第一次理性的感慨,可惜好像有人觉得他这副顶着个大光头的尊荣天生不适合玩文艺。那个正被他可怜的女孩背后忽然伸出一双展开来起码有近三米的巨大白色羽翼!
如果说之前的算惊,这回则是实实在在的震了。酒保觉得自己下巴估计都得脱臼,可他这会儿哪有功夫在意那些小事儿?这、这、这难道不是迷信故事里的天使吗!?
自从大家都笃信科学,这座星球上本就比较杂乱的各类宗教几乎都被一扫帚扫进了历史的垃圾桶里。酒保还是因为开这酒馆的老板比较见闻广博又爱侃侃而谈,才多少听说过一些现在不去图书馆深处都找不到的宗教神话。
纯洁的外表,更纯洁的纯白羽翼,以这纯洁的姿态在天堂中翱翔,侍奉在上帝的身边。莫非这世界上真的有天堂?而眼前这位就是降临人间的天使?
可她穿的是黑衣服啊!
人家可不会等酒保慢慢发骚,女孩张开硕大的双翼轻柔地扇了两下,又是卷起一堆尘土拍到酒保脸上。接着她双膝微微弯曲,一使劲就跟时不时会飞过这座城市上空的炮弹般嗖地一声窜起来,把这酒吧还算结实的房顶撞了个大洞,眨眼就不见了。
“那可是石头啊”
被屋顶大洞上洒下来的石粉浇了满头满脸,酒保跟中了魔法似地呆在那一动不动,望着那个外头黑漆漆一片的洞,嘴唇继续在那抖啊抖。连那个很有些分量的调酒壶又掉到地上,这回终于把他的小脚趾砸了个骨裂都没感觉到。
可怜的人那。
“那次我可让你追得够惨的。”
莱维左手按在背后的树根上,感受着那粗糙的树皮底下蕴含的勃勃生机。他仿佛还记得当年那个光头酒保的脸,但只有个轮廓,五官长什么样却是看不清了。伊芙倒是明显记得比他清楚得多,蹙着眉小嘴也隐约有点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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