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衣飞石照例服侍谢茂用过早膳随着谢茂一齐进了书房。
谢茂坐下来翻昨日送来的奏折与邸报衣飞石则挨在书案边上,慢悠悠地替皇帝研好半池朱砂墨,润上笔,这才告退去兵衙办差。
衣飞石走了之后书房里温暖香艳的滋味瞬间空了一半。
谢茂也不是沉迷溺爱之人,沉下心来看了半天邸报剩下的时间都在给京中的太后写信。
太后每天都会给他写信,事多则长无事则短。除此之外龙幼株与容庆也会每天给他写信。
容庆是杨靖灭门案中逃出来的县丞公子在京郊客栈与谢茂偶遇正是这一次偶遇彻底改变了谢茂今生的轨迹若非他放飞自我在宫中手刃杨靖太后也不会毅然决定篡位,他也不会这么早就登基。
如今杨靖在华林县屠灭县令一家及县衙所有吏役的案子已经审结杨靖勾结守备简薛杀良冒功的案子也已经审结被冤枉为叛逆的容庆之父容绪岸已然昭雪,容庆就一直在京中替谢茂“办事”。
太平元年丁酉恩科容庆忙着照顾妻子他的妻子就是当日险些被杨竎打死的杨家婢女庄儿伤倒是养好了可惜被砸坏了脑袋留下痴痴呆呆的遗症宛如八九岁的孩童没顾得上应试。
到太平三年乙亥常科容庆回黎州录籍,春闱即中贡士。
殿选时有皇帝故人情分加成,他这二甲进士吊车尾的成绩,生生被提拔至二甲前十名。
殿试之后选官,容庆被拨去翰林院听用,没混上两天又被借到内阁抄档明显就是皇帝放在内阁的眼线。
谢茂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安排了今科秋闱,自己说要巡幸西北,点齐兵马就走了。
今年殿试就是由太后出面主持,阅卷之后没有立刻张榜,而是把所有贡士的卷子都封存,快马加鞭送到皇帝手里。
这其中出了个什么岔子呢?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科参加殿试的贡士在等待皇帝阅卷的漫长时间里,实在闲得太无聊了,同殿参考联络感情,经常吃吃喝喝一起吟诗咏赋,某一天也不知道是哪个仙儿脑袋一拍,喝多了就把自己的殿试策对写了出来,其他人也是纷纷脑子抽筋,全都默了自己的卷子,互相点评。
这鬼都不信的理由,谢茂肯定也是不信的。可是,殿试策对的内容就是漏出去了。
诚然历任科考,殿试原案都会封存,一甲及二甲榜首的墨卷还会天下布告,其余进士的誊抄卷也会在各地学府文庙张贴,所以,像谢茂对容庆那样提拔地“暗箱操作”,也不能做得太荒谬。否则必然会为天下人、为后世所耻笑。
可是,这还没张榜呢!墨卷就泄漏出去了,这事儿就不是一般性质了。
这是以下督上,恃民胁君!
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皇帝,卷子我们都公布了,天下人都是阅卷官,你仗着自己是皇帝就随心乱判,那就等着被天下人所嘲笑!
礼部文老尚书大为震惊,立刻派人把相关人等都控制了起来。
有喊冤说我又没参会的,也有吓得大哭某某误我的,具体怎么办呢?上报内阁。
内阁头也大,推锅到太后处。太后也不知道这一批贡士里边是不是又有皇帝的“眼线”、“耳目”,最终也只得写信让谢茂自己处置。
谢茂看着这撒泼打滚不要脸的手段,就想起那臭不可闻的西河三郡。
朝廷打仗吃紧的时候,西河党人还忙着谎报灾情贪墨赈灾钱粮,谢茂当即就派黎王去杀了个人仰马翻,西河三郡从州府到县乡,涉案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居然杀了个七七八八。
和裴家、衣家勾结资敌叛国的,还是出身西河三郡的巨贾之家。
灭陈之战打完之后,衣飞石清查直奏通路,最终还是查到了西河世家头上。
这年月国库没钱,官驿经营不善,林附殷在朝时,就由陈琦提议,对官驿实行了官民共管的制度。
也就是指,民间商贾可以出资与朝廷合营一处官驿,除了免费接待持有文书勘合的官员要客之外,还可以有偿招待一些民籍商旅。赚的钱除了维持官驿运营之外,还要交给朝廷一部分。至于亏了嘛契约到期之前,亏了就民资硬挺着砸锅卖铁,朝廷只管官员住进来要有吃有喝有马换乘。
本来经营不善的官驿也会私底下招待过往旅人,赚点辛苦钱,林附殷授意陈琦提出的这个官民共管的制度,就是把驿路甩给了商贾经营。
林附殷在朝时,对驿路、驿官管理极严,民资只有经营权,没有管理权,从未出事。
然而,他下野之后,陈琦对驿路并没有太多重视,民资很容易就鸠占鹊巢了。
西北大部分驿路都掌握在西河世家手里。
当日衣飞金那一封从襄州直奏皇庄却被下毒的奏折,就是在西河世家经营的官驿里出了岔子。衣飞石向京城直奏的奏折会无数次泄漏机密,同样也是在西河世家经营的驿路上。
衣飞石已经把这事儿向谢茂禀报过了,然而,驿路这事儿太过重要,衣飞石不敢轻易动手。
把西北几个州驿路上的西河人全部砍了容易,砍完了怎么办?全部换上自己的人?既然驿路这么重要,他三下五除二自己去占了驿路,这不是平白惹朝廷忌惮么?
不换上自己的人,那换谁的人?谁的人也不放?没人驿站彻底停摆,联络通路也完了。
所以,哪怕衣飞石很想杀几个抄他给皇帝密折的混账泄恨出气,到最后也没敢轻举妄动,只能交给皇帝来处置。
上辈子谢茂就对西河三郡不安分的世家大族极其不爽,这辈子正面怼了几次,看得出来,西河世家这是完全没把谢氏皇族放在眼里想骗朝廷的钱,我就骗。想勾结朝臣走私资敌,我就资敌。想给皇帝的奏折下毒,我就下毒。想泄漏边帅给皇帝的密折内容,我就泄漏。
反正你谢朝怎么不爽,我就怎么来!谢茂准确地感觉到了西河世家的轻蔑态度。
若说骗赈灾银子,走私军资,都只是商贾贪婪为利走险,后边涉及驿路的这两件事,就是彻彻底底地反骨蹿出了天际。给衣飞金直奏皇帝的奏折下毒,这是弑君。泄漏边帅军机给陈朝,这是叛国!
还能为了什么?
西河国并入谢朝舆图也没有多少年,近年频繁生事,未尝没有趁着谢氏皇室内斗、与陈朝苦战的时机,复国自立的打算。
若不把西河三郡收拾安分了,刚刚打灭的陈朝有样学样,谢朝后患无穷。
谢茂理了理思绪,先给太后写信。
第一条是,不怪罪泄漏殿试策对的贡士,着礼部重新组织一次殿试,仍旧由太后主持。
第二条是,一,停西河三郡乡试三十年,二,今科所有西河三郡籍贡士,全部黜落。
第三条是,所有行走在谢朝境内的西河三郡籍商贾,无论任何课税皆三倍。
跟朝廷作对,看看谁流氓,看看谁难受!
写好给太后的信,谢茂放下御笔,在旁服侍的银雷恰到好处地递来一杯清茶。
他喝了半杯,突然问道:“侯爷身边似是换了个新的亲卫?你去看看,悄悄地把人带来。”
银雷躬身退下,即刻就去办差。
谢茂很少会绕过衣飞石直接去找他身边的人,一则显得对衣飞石不太信重,二则既然是衣飞石的亲卫,被招来问了话,事后也必然会禀告衣飞石。本来就瞒不住,故意背着衣飞石去找人又何必?
这会儿他故意找孙崇来问话,就是存心敲打衣飞石。
昨儿衣飞石带着戏子来见谢茂,把谢茂气得够呛。然而,那时候见衣飞石耷着肩膀眼藏慌乱,他又舍不得过分训斥。以衣飞石的脾性,当然也不敢和他争辩吵闹,不就是跪着乖乖地让他发作么?
谢茂连骂都舍不得骂,更别说对衣飞石使其他的训诫手段了。
当面骂不得,谢茂决定背后骂一下。
孙崇必然会对衣飞石转述他的震怒和不满,下一回衣飞石就不敢了。
……应该不敢了吧?
想到这里,谢茂颇为犯愁。他发现,和他从前担心的一样,现在他是真的对衣飞石有点没辙。
甭看衣飞石见他沉下脸色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这只大猫对着衣飞石那只小老鼠,正经是舍不得抓也舍不得挠,高兴了舔舔流口水,气昏了还是只能舔舔流口水。叼在嘴里都怕把小老鼠伤着了。
谢茂把最后半杯茶饮尽,将给太后的信折好,亲自钤封。
看了半天奏折的谢茂起身舒展筋骨,吃了半盘子椒盐猪肘,觉得挺好想给衣飞石送。
突然想起银雷这会儿还在偷衣飞石的亲卫,再想起昨儿衣飞石带来的少年,谢茂改主意了,他吩咐朱雨:“叫厨下准备一碗羊肝,清水煮了,赏定襄侯。”
朱雨顿时对衣飞石充满了同情。
他服侍衣飞石日久,当然熟知衣飞石的饮食习惯。
这位侯爷是最爱吃小羊的,然而,他只爱吃羊肉,角蹄内脏等一概不沾。本来就不爱吃羊肝,皇帝还故意交代用清水煮,腥膻之气不除,怎么吃得下去?
到了厨下之后,朱雨故意找了一个装蛋羹的小碗,小巧玲珑一个,仅鹅蛋大小。
再装上厨下煮好的清水羊肝,放进炭火烘烤的食盒里,提着去“放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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