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的水滴如晶石悬挂于墙壁上,微微闪烁的光芒撑起整座大殿的晦暗。亦姝蜷缩成一团窝在榻里睡着,眉目紧蹙,满是不安。
倏忽,她抓着被角的指尖一动,腿脚不自觉地一蹬,意识比双眼更先接触到现实。
七万年了,这是她第二次做这样的梦。
梦里是幼时在妖界经历的那一场惊险,就是那一场惊险害得娘亲伤痕累累地沉睡了百年有余,也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尉赫叔叔不会永远顺着她和娘亲的意,不会永远哄着她们在三山四海里享受无忧无虑的大好时光。
当年,他是一扇寒光笑行六界的魔族三殿下。
今天,他是独掌生杀大权、坐镇一方的魔尊。
他有他的道,不为任何人折腰,也不屑于为自己的行径解释。
信也好,不信也罢,尽在人心。
他困了娘亲百余年,让娘亲只能在那团黑雾里疗伤,哪儿都去不了。她不明就里,又心疼娘亲,以为是他限制了娘亲的行动,多次求软告和无果,便同他怄气了百余年。
直到百余年后,他亲自放娘亲出来,她看到娘亲的精神状态更胜从前百倍,才觉得不好意思,才磨磨唧唧地去给那个坐在大殿台阶上摇着扇子、望月观星的他道歉。
他那时还笑,还如往常般一扇子轻敲在她的脑门上,逗她一句。
“不闹了?”
现在想来,恍若经年。
亦姝信手变出一座粉白瓷长颈瓶,她指尖摇曳着,数数金红的梅枝在瓶中一叠叠一摞摞竞相绽放。光着脚一步步走向摆在大殿阴影里的花架,她没有用法术移动,也没有卷云铺棉地驱寒。
花架共七层,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空格里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瓶子,有矮脚的,有双耳的……每个瓶子里都毫无例外地插着几枝金红的梅花,遥遥望去,就像一座缤纷的花塔,靓丽如春。
亦姝挑了一处有空隙的,把新插的这一瓶塞了进去。
每梦到尉赫一次,她就会插一瓶新的梅花,到天庭的这小半年,日日如是。
数十万年前,娘亲羽化后的那段时间,她夜夜复夜夜地睡不着,是尉赫在庭前种了数株梅花,又以他的血浇灌,促使那些梅树能日益适应魔族的环境,最终开出不同于六界中任何一株梅树的花,每一朵都极尽妖冶,色泽各异,斑斓如雨过天晴时悬垂的彩虹。
亦姝看着这满墙的梅花,甜甜一笑。
有时候她也会想,倘若不是她执拗地不愿意面对现实,强烈要求进那黑雾沉睡数十万年,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尉赫风光大盛的那些岁月,是不是就不会,在她走出黑雾不到七万年,尉赫就闭关谢客、封刃潜修,以对抗即将到来的大限。
他说,小妖,别让他人知道我离开了。
她点头。
他说,小妖,外面的事交给你了,帮我稳住天族好不好?
她点头。
他说,宰辅锐观虽年轻,但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你有什么事就找他商议,他会全力支持你的。
她点头。
看着尉赫逐渐消失在黑雾里,她忍了数十万年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他替她报了家仇,把魔族托给了她,她便会穷尽平生智谋,上诓天帝,下掌妖族,牢牢守着,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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