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小薄娘子的落水并非意外,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有侍女嘀嘀咕咕。
另一侍女忙拿话堵了她的嘴,皱眉道:“什么娘子,这是小姐,我们赵府的四姑娘。”
“不跑了?”
桐素一个箭步冲到梅湄面前,滔天巨浪灌湿了池子四周的土地,更有甚者因为气候寒凉已经渐渐上冻,而她浑身上下滴水未沾,面色冷冽胜过冬风瑟瑟:“梅湄,这不是第一次了。”
梅湄低下头,她知道桐素的意思: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强硬地违拗对方的想法了。
但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就如同被钉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也不知向谁借了胆子,她硬着头皮朝桐素迈出一步,一副屈身就死的模样:“你锁我回去吧。离开了这么些日子,想必无妄洞很是思念我,只要白玉柱不再把我拦在门口,我便能和它叙叙旧了。”
哪成想桐素一把扯了梅湄,压根没给对方犹豫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跟上了子胥君和薄婵的脚步:“不是想看看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何等干系吗?我就陪你看个够。”
她三俩步走到子胥君身后,指了指他的背影,问梅湄:“你说,你喜欢上子胥君了是吗?”又一指他怀里的薄婵,“你觉得他喜欢这个姑娘,对吧。”
梅湄一怔,先点了头,紧接着又摇了头。
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如何阐述。
她承认,喜欢子胥君不假。但子胥君对小怜,也就是这一世的小薄娘子,到底有无情愫,自己真能以旁观者清的视角辨析个分明吗?自己……真能做个无挂无碍、澄澈客观的旁观者吗?
不能。
她不能自欺欺人,所以这个答案,只能是“不能”。
她在还没有破开迷雾、剖出心意、承认自己喜欢子胥君的时候,就从子冉君的嘴里得知了子胥君和小怜姑娘的故事,再加上入梦的后遗症不曾完全褪去,偶尔在冗长的噩梦里,她还会将子胥君和天淡仙君混为一谈。
于是这一刻,退缩与成全覆盖了其她所有的选择。
梅湄像只迷失于荒原的蜗牛,在寒冬腊月里,在冷冽四野中,蜷缩进坚硬的壳,不敢睁眼面对自我构想的“现实”。
或许,是她早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但出于本心的执着生生叫她留了下来,比之于漫长的等待和在等待里幻想、煎熬,不如快快走一遭,亲眼见到点什么,才肯心甘情愿地离场。
桐素五指一翻,拈出结界,再摊开数轴画卷,每一幅都栩栩如生、如切身经历。
“你偷渡下凡,我一路围追堵截抵达了阴曹,就顺带调查了子胥君。只是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叫我应接不暇,一时没顾上同你说起,再者见你在凡间过得甚有滋味,也觉得没什么必要说起。直到子冉君告知我,你已经知晓了此事,还有些心神不宁,我才觉得不妙,因而赶来看你。”
“湄湄,你那副自困梢头、放弃追索的模样居然真的骗到了我,我还以为,从此这件事便可以长埋心底,再无需同你交代。”
梅湄歉疚地攥了攥指尖:“我……”
“没什么,是我疏忽了,是我失职,我本该看顾好你的。”桐素一手摁在了梅湄肩头,“时至今日,你既想搞清楚他们二人的关系,做出自己的判断,就不能当个糊涂鬼,这些都是我翻阅过往案件的记忆,做不得假,你仔细瞧瞧上面的人。”
“第一幅,是那个姑娘,叫什么……”
“小怜。”梅湄低声提醒道,目光却被画面牢牢锁住。
“对,小怜。她在凡间受了冤枉,白白屈死,一下地府就哭嚎喊‘冤’。那时子胥君初掌第一殿,不知为何许了伸冤,只是按照‘因果轮回’,若小怜还阳后无法洗刷冤屈,便要在各个狱里走上一遭,才能正常投胎。”
梅湄望着画上的女子,经毒蛇剖心、烈焰炙烤、削尽体肤……便知她没有成功。
“……彼时,凡间官官相护,这小怜也执拗得很,硬是洗了四五回冤,在地府的各种炼狱里走了四五遭,才赢得一朝金殿明鼓、沉冤得雪。然而,如此大的动静瞒不过天帝。凡人还阳,违背了天规戒律,天帝不好对地府的殿下们动手,便要罚此女灰飞烟灭,以正纲法,是子胥君上书自贬第五殿,又捱了阴曹九百九十九年的刑罚,才换来小怜历十世辛苦方可正常投胎的结局。”
“……这第二幅,是子胥君第一次送小怜转世,而这三到十幅,便是小怜历经的前九世。”
梅湄一一看过只觉心疼,心疼小怜一分坚毅、百般偿还,再细想却有缠绵的情深意长夹杂其中,眼神波动变了几变,到头来只余一味苦笑。
桐素一把收了画轴,再摊开时,是猩红云海、暗沉天地:“这是子胥君掌管的第五殿的映射。”
她遥遥一指尽头,一座紫砖高台隐隐若现。高台的四周是地府罕见的翠绿植株,薄纱飘渺间,依稀可见点缀着数枝开的正好的梅花。
“那里,望乡台,是子胥君初贬第五殿时修建的。传闻犯了重罪者一到地府就须登上望乡台,见亲朋故旧现下情景大多悲戚惨烈,才能继续接受惩罚。”桐素停了停,“我并不晓得实情,只是听鬼兵们闲聊,子胥君建望乡台八成是为小怜,因她第一次被冤枉是由于家人们贪财又好面子,并未替她说出真相。”
字字利落,句句清楚。
梅湄以为做足了心理建设就不会被牵动心肠,此刻却有一种微钝的麻木在轻缓地蔓延,她仿佛感受到指尖脉搏的跳动,在冰凉的氛围里,沉重而深刻。
事实这般明晰,足以令她相信,桐素是查证过史案的。
这就是他同小怜无可磨灭的过去。
彼此牵缠的过去。
她一直耿耿于怀,想要问个明白的过去。
“湄湄,子胥君和小怜的确有着难解的因果,这一点从望乡台的梅花和小怜额间的妆容就可以推断。但反过来揣摩,一份因果牵扯罢了,说明不了什么,最多体现子胥君是个重情重义的。纵使外头传闻阴曹地府的十位殿下都极厉害、极可怕,但那或许只是对犯了罪的阴魂而已。”
桐素真诚地望进梅湄的眼睛里。
“……我知道你介怀这段过去,可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和你结定仙缘,便是真的答应了。无论这其中是否掺杂了什么其他的考量都是一份允诺,是你一直想要求得的允诺。”
“……你只管选择,背后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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