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珑走到沉央身前,歪着脑袋看他,仿佛在看他是妖怪还是人。沉央与她目光相对,自惭不已,败下阵来,看向别处,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救便是救,我又欠你一条命。总有一日,会尽数还你。”
“你拿甚么来还?”
程玉珑斜移两步,走到沉央面前,令他目光难以躲避。
沉央无奈,只得低头,看着她的脚尖,心想,她是公主的女儿,又是甚么县主,一生荣华富贵,还是玉清传人,本领只怕不在李行空之下,我又拿甚么来报答她?若说一命报一命,她那般本事,何需我救?
想来想去,竟是惭愧得无以复加。
程玉珑见他冷汗直下,只当他是痛得狠了,轻轻道:“你,你还痛么?”
沉央摇了摇头,忽又赶紧点头。程玉珑微微一惊,蹲下身来,掏出一粒药丸,递将过去:“把它服了。”
沉央心下更是惭愧,哪里敢接,忽闻清香盈鼻,心头不禁一荡,当即抬目看去,只见程玉珑正淡淡看来,那目光纯静如水,纤尘不染,他心头又是一愧,低头暗骂,沉央啊沉央,你便这般没骨气么?
程玉珑见他不接,轻声道:“这是龙虎续命丹,与你伤势大有好处。”
“沉央,沉央还不起你。”沉央低着头,看着她脚尖说道,声音颤抖。
程玉珑一愣,淡然道:“我若不要你还呢?”
沉央心头一振,抬起头来,直目看她,昂然道:“师傅说过,人浮于世,匆匆百余年,恩不可忘,义不容绝。”
程玉珑目光一黯,淡淡道:“我并不是要辱你,只是甚么都是你师傅说,你自己便没有想法么?”
沉央一怔,说不出话来,他自幼便随着老道士,老道士一言一行对他影响极深,老道士亡后,他一心一意便是承师之志,代师立道,所念之事,不是报仇便是报恩,却从未想过一己之愿。
“把嘴张开,啊。”
程玉珑低声道,声音很是温柔,像哄小孩一般。沉央下意识张嘴,她微一弹指,药丸即入沉央口中,沉央还没尝出味道,药丸便已顺喉而下,清清凉凉,一路荡涤,荡得他浑身上下一轻,伤痛尽减。
“唉”沉央叹了一口气,暗想,不想欠她,终归还是要欠她。
听他叹气,程玉珑知他所想,抿了抿嘴,移步坐到他身旁,也不说话,抱着双腿看天上星辰。
柔和月光晒在她脸上,泛着淡淡玉辉,眉目似烟,如梦似幻。
沉央悄眼看去,心下又是一荡,赶紧敛了心神,手心脚心朝天,抱元守一,闭上双眼,就此打起坐来,瞧模样比方才更为紧张。
幽幽风吹,斜月如钩。
过得良久,沉央调息已毕,睁开眼来,侧目一看,程玉珑已不在身旁,香气却犹自蕴绕不散。他定了定神,抬眼见东天已泛白,便举步朝悬崖走去。孤峰虽不高,也有百来丈,从上往下一看,浮云深深,也不见底。
如何下去?
沉央犯难,自忖下去不得,想去扯截枯藤,寻了半天也没寻着。站在崖边,冷风徐吹,他心下一横,纵身跳下。
耳旁冷风直贯,落得极快,突见下方有块尖石,当即猛提一口气,一掌打去,掌风贯石,借力一顿,下坠之势稍减。如此往复,十几个来回,他已落在地上。
抬头望去,孤峰如天柱,一眼看不到顶。心头却是大喜,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如洪,远远荡开。这一笑,他只觉经年郁气尽解,浑身上下有使不完得力,偏又身轻如燕。当即提气疾奔,身形快愈闪电。远远一看,只见一道黑影纵来纵去,犹似鬼影胜三分。
沉央畅快不已,不多时即回到住处。在墙头上稍作停留,徐徐落下,气定神闲。
“姑爷,你去哪了呢?”
忽听背后响起盈儿声音,猛一回头,就见小丫头站在廊上,睡眼惺忪,正揉眼睛。
沉央笑道:“去外面走了走。”
盈儿嘟嘴道:“去哪逛了来?咦,怎地有香气?”走过来,眨着眼睛嗅了嗅,又道:“不是长孙姐姐,也不是樱子姐姐,姑爷,你见了谁来?”她一边嗅,一边分辨,到得最后睡意尽消,瞪着大眼。
沉央没料到她还有这等本事,心头一急,便道:“随意走走,突然掉入花丛里,便沾了些香气。”
“花丛?这才二月,哪来得花儿?”盈儿不信,她心想,姑爷脸这般红,定有古怪。
见她要追问,沉央大急之下,心头忽地一动,稍一运气,肚子便咕咕一响。
“姑爷饿了?盈儿这便去弄吃的。”
一听沉央肚子响,盈儿顿时便去寻白静虚,让他去捉野兔山鸡。沉央好不容易脱身,当即入屋,提起胳膊一嗅,果然嗅得冷香阵阵,想起程玉珑,心头泛起异样莲波。
待得天色大亮,盈儿来唤沉央。
沉央出得屋来,院中已然升起了火堆,肉香四溢,长孙熙月等人俱在。
默食无言,长孙熙月与莫步白不提,沉央自也不会说昨夜曾偷听她二人说话。
食毕,沉央劝长孙熙月与樱子下山,长孙熙月定定看了他一眼,与樱子下山而去。沉央又去劝莫步白,谁知莫步白却赖着不肯走。
逼急了,莫步白突然举起酒葫芦,肆意一阵灌,直灌得双眼泛白,猛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挥着手叫道:“再来,再来。老子也是酒中仙。”
“呸,又是个死酒鬼。”盈儿骂道,眼里却藏着喜意。
沉央无奈,只得由他。
此后两日,并无异事,倒是那白猿每夜必来偷东西,偷走了莫步白一条裤子,盗走了盈儿几枚铜钱。盈儿大怒不已,终日与白静虚一道,满山遍野寻它。
奈何那白猿极是机灵,深惧沉央清明定神咒,只要一见沉央便溜之大吉。众人徒有一身本领,却奈何它不得。
这一日,盈儿与白静虚又在追那白猿,捣腾得满山都是喝斥声,尖叫声。沉央坐在一株不老松下,耳听杂声不断,心却不闻,犹似冰清,腿上长剑伴随着他一呼一吸而震颤。
不远处,一株歪脖子老树上,莫步白举着酒葫芦,不紧不慢饮着,他不得不饮,他若不饮,沉央便会摧他下山,他不惧沉央却惧盈儿,天知道,若是他下山,盈儿会怎生待他?
一想到盈儿师手段,莫步白浑身一抖,大是畏惧,狠狠饮了一口酒。
暖阳斜照,山风怡人,沉央浑身劲气鼓荡,忽而心有所感,禁不住引气一啸。这一啸,声传方,犹如怒龙过岗,又似猛虎入林,闻者莫不心胆俱寒。
莫步白喷出一口酒,看着沉央目瞪口呆。那正在逃窜得白猿身形一滞,险些被白静虚抓个正着,但是白静虚也因啸一震,错失良机。
“姑爷,姑爷,你怎地啦?”
盈儿震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朝着沉央拔腿便奔。沉央一啸已毕,面红如潮,站起身来,俯身看去,但见青山连横,白云如城,心下好不痛快,朗声又笑。
“了得,了得。兄弟当真了得。”
莫步白翘着大拇指走来。
沉央回头一拜:“多谢莫大哥为沉央。”
“,护甚么法?”盈儿眨着眼睛问道,见姑爷无恙,心头一松。
莫步白笑道:“莫某虽不是道门中人,却知大道万千,殊途而同归。天门便似一座桥,只消把这桥一迈,兄弟至此便是道上人。”
“师尊,师尊有人来啦。”
盈儿听得不明所以,忽然又听白静虚远远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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