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会说话,盈儿师赏你!”盈儿大字不识一箩筐,自是听得懂而不懂,但这福气两字她听懂了,顿时乐不可支,又往功德箱里扔了两钱,笑眯眯得。
“和尚卖脸谱,当真奇事,画皮还是画心?”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说道,沉央尚未回头,便闻暗香阵阵,蓦然一转眼,便见一女子盈盈走来,不远处停着一顶软轿。
那女子脸上蒙着面纱,目中自泛涟漪,颇是勾人。穿得也非大唐装束,而是奇装异服,白纱轻如萝翼,露着小蛮腰,腰缠琅环玉佩,裸着脚碗一抹雪白,中系银铃。
一路走来,一路叮铃。
“呸,哪来得妖女?姑爷,你莫看她。”和尚还没说半句话,盈儿却如临大敌,抢在姑爷身前,撅起了小嘴。想来,在小丫头心里,但凡只要姿色丰艳得女子便是妖女。
沉央好气又好笑,心想,我哪里又那般不堪来?这女子虽是蒙着面纱,但其装束却有些像路上所遇大食商人,听说那些异域之人又分白衣大食、黑衣大食与绿衣大食,这女子浑身白纱,定是来自白衣大食。
擦身而过,那女子看见犹如小斗鸡般的盈儿,轻笑一声。
“笑甚么笑?”盈儿怒道。
女子笑道:“我笑小妹妹真真可爱。格格格”鼻音浓重,含而不清,但却自有一股异域风情,笑声又如铃,惹得周遭的人都看过来,俱皆呆怔,魂牵梦绕。
盈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皱眉道:“我自可爱,与你何干?你莫笑了。”
“这便不笑了。”
女子果然止笑,抬起头来,朝琳琅满目的脸谱看去,好生一阵挑挑捡捡,选中一面奇怪脸谱,笑道:“便是它了。”
盈儿好奇心重,凑上去一看,但见这脸谱上的人物显非大nrn,高鼻深目,发卷如草,只是那双眼睛诡异得紧,稍加一看,心头便是一颤,惊道:“这人好可怕。”
“它不是人,而是真神n。”
女子按着胸口,朝脸谱施着奇异礼节:“愿真神指引与于我。”又对和尚道:“和尚,你一生都在大唐,为何绘得n之像?”
和尚道:“他是n么?小僧不知。”
女子道:“你若不知,如何绘得?”
和尚摇头道:“绘得便绘得。”
女子一愣,笑道:“那我且向你打听一人,你定然知道。”
和尚低头去画脸谱。女子低语了几句,叽哩咕噜,说得竟是胡语。和尚仍是画脸谱,并不说话。女子道:“你若告知于我,必有重谢。”
和尚道:“你打听他,他偷了你得东西么?”
“是。”女子道。
和尚道:“你怎知小僧识得他?”
女子道:“他身上有我设下的印记,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自也能寻得到他。我尾随印记而来长安,哪知此时却再也感应不到。和尚身上有那印记气息,自然识得他。”
和尚道:“我虽识得,却不知人在何处。这里是长安城,便是他来,也未必寻得了人。”指了指那脸谱。
女子顿得一顿,过了一会,把那脸谱细心包裹起来,转身便走,边走边道:“改日,我再去寻你。”
“女檀越留步。”
和尚站起身来,朝着女子背影合什一礼。女子回身喜道:“你愿告诉我了么?”和尚摇了摇头,指了指功德箱。女子愣了。盈儿撇嘴道:“你还没给钱呢。”
女子道:“真神n,怎敢以俗物亵渎?”
“这里是长安城,管他甚么真神假神都得给钱。不给钱,那便是偷,是抢。”和尚还没说完,盈儿便抢声道,小丫头对打扮得妖里妖气得女人都无好感。
女子无奈,只得对那脸谱又叽哩咕噜一阵,走到摊前,往箱中扔了功德钱,转身走入软轿,闭了轿帘。
四人抬轿而走,沉央看得,是往鸿胪寺而去。
盈儿奇道:“这妖女恁怪,捧着一个脸谱当神仙。俗物又怎了?便是真有神仙下凡,该吃得吃,该喝还得喝,莫不是有了神仙便不吃不喝,或是离了那n,他们便活不了?”
和尚摸着光头一笑,看向沉央。
沉央道:“不可妄言。异域之地,只知有神而不知他物。如此倒也信仰纯粹,只是道不同罢了。”
和尚笑道:“小檀越说得正是,大唐包罗万象,海纳百川,正如大道之广阔,道高而独尊,万物皆空,神仙自也不例外。身在此地,实为一福。”
“当是如此,师了得。”沉央朝和尚一礼,心口一致,便如道门中人以三洞尊神为尊,却非视三洞尊神为唯一,而是修其道,感其恩,只愿有朝一日超脱此身,与三洞尊神并肩逍遥于九天寰宇之上。
“不敢当,小僧只是胡说。”和尚腼腆一笑。
“不管是道还是仙都治不了肚子饿,姑爷,盈儿饿了,想吃馄饨。”小丫头摸着肚子道,天将晌午,该吃饭了。白静虚也道:“师尊,那馄饨很是好吃么,徒儿也想吃。”
“呸,你,你是个罢了,你也吃,吃。”盈儿本想说你是个鬼,吃甚么吃,浪费银钱么?转念想起如今白静虚已是正义道大弟子,不是甚么鬼物,这可是姑爷说得。
好嘛,姑爷得话最大,只要姑爷肯去吃馄饨,多一碗便多一碗吧。小丫头如是想。
听到馄饨二字,沉央心头一亮,暗想,我若想知父母乃是何人,当真得再去吃上一碗馄饨,萧半月不肯与我说,那瞎老婆婆未必便不与我说。
当下,三人辞别和尚,直奔朱雀桥。
来到朱雀桥畔,那瞎老太婆果然又在河边摆摊,听得声音,回头道:“来啦,两碗还是三碗?”
盈儿对白静虚道:“你真要吃?”
白静虚是个鬼物,鬼物食风吞气,却从未听说过也能吃馄饨,然而到得此地,他闻着馄饨香气,竟然大流口水,直点其头:“真香,徒儿要吃。”
“恁地贪吃,若是吃不下,有你好看。”盈儿恶狠狠说道,又对瞎老太婆道:“婆婆,三碗馄饨,多放葱花,多放汤。”
瞎老太婆道:“稍待。”自去灶台边忙活。
盈儿左右四看,食客们都在吃馄饨,就连姑爷也是神不守舍,不知在想甚,至于白静虚,盈儿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眼见机会大好,当即悄步走到瞎老太婆身旁,轻声道:“婆婆,你若肯告诉盈儿昨夜之事,这锭银子就归你啦。”摊开手掌,内中卧着一锭银子,足有十两重,可见小丫头之心诚。
瞎老太婆舀起一碗馄饨,往碗里撒葱花,只不答话。
盈儿一怔,转而恍然大悟,暗想,莫管她是泾河蛟龙还是婆婆,都是个瞎子,只知数铜钱,不知银两,我拿银子与她,她只当是块石头也不定,当下便道:“婆婆,真是银子呢,十两。”
“老婆子得馄饨没有那般贵,若真是十两银子三碗,谁还敢来吃?至于你说得事,老婆子不知。”
瞎老太婆端碗而走。盈儿大是气妥,叹了一口气。
她气妥,沉央却是听得好笑,然而他也笑不了多久。瞎老太婆端碗而来,往桌上重重一搁,冷声道“吃完馄饨,付完账,便自行离去吧。若要问事,老婆子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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