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虽然被拿下了,可北海军出兵天山的消息也传进了玉门关。
二十天后,一封由陕甘总督勒保发出的六百里加急奏折星夜抵达了京城,直送乾隆案前。
“奴才勒保跪奏,为谨陈新疆东路贼匪情形,并分别飞催官兵赶紧剿办缘由恭折奏闻事:窃查北海贼大股马队于八月中旬自科布多南下,进入新疆东路后,仍有贼匪接续而来,应有万人以上。现古城、镇西府、哈密三地均已失陷,吐鲁番危在旦夕,通往乌噜木齐驿道均被截断......”
养心殿东暖阁里,盘膝坐在大炕上的乾隆微闭双眼,虽然看上去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其实心里如同咽下了一口苦涩无比的浓茶。
当和珅将奏折上内容全部念完,过了好半晌乾隆才幽幽的道:“从圣祖、世宗再到朕,几番征讨,七十余年屯垦,化蛮荒为藩篱,筑西域之屏障,如今却是给赵新做了嫁衣。他在科布多准备了两年,朕原本以为怎么都要等到明年开春才动手,想不到他们竟然选在了深秋!”
此时殿里只有和珅陪着老迈的乾隆,嘉亲王颙琰过了七月十五便带着五千京营八旗和家眷去了西安,随行的有东阁大学士王杰、军机大臣董诰、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纪昀等一众满汉大臣。而和珅的一身荣辱全维系在乾隆身上,只要眼前这位不挪窝,他就只能陪着。
和珅抿了抿嘴唇,劝慰道:“主子也不必多虑。奴才以为,赵逆这次取天山,怕是要陷进大泥潭去,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如此可为朝廷争取更多时间。”
“哦?说来听听。”
“主子明鉴。奴才虽然不通军事,可天山南北的地理形势和民情也知道一些。那地块比喀尔喀大,又与喀尔喀不同,回汉同居,民情混杂,以前有白帽黑帽之争,如今浩罕汗国又再度入寇。北海贼虽说占了哈密,控制了通往北疆的台站驿道,可他们只要进了南疆,就势必要一城一城的打过去。以赵逆那寸土不让的脾性,他肯定会跟浩罕汗国开战。他能用驱虎吞狼之计,让朝廷逼着福瑶林和和琳替他取藏南和缅甸;朝廷自然也可以反其道行之,让他去跟浩罕汗国乃至爱乌罕拼个头破血流。如此一来,北海军的上万兵力就会被牢牢的吸在天山南北,徒耗钱粮,而西北可暂时无忧矣。”
乾隆越听眼中越亮,想不到这么会工夫,和珅居然能想出这么大的一盘棋,于是点头赞许道:“仓促之间,能想到这个地步,看来平日里你没少用心思。”
“奴才愿保举一人,只要主子事先授以机宜,让他从青海潜回南疆,届时南疆必乱。赵逆想在那里站稳脚跟,没个三年五载怕是不成。如此,朝廷也就有了更多的缓冲。”
乾隆想了想,沉声道:“你说的是多罗贝勒哈第尔?”
“主子圣明烛照,洞鉴万里。”
哈第尔,前多罗贝勒加郡王衔霍集斯的第四个儿子,袭爵后又任镶红旗蒙古都统,一直呆在北京城。
说起这个霍集斯家族,他们从准噶尔汗国时代就已经是阿克苏、乌什一带的白山派世家大族,兄弟子侄均为伯克。
在平定准噶尔的过程中,霍集斯家族见风使舵,看到形势不妙,设计生擒达瓦齐,为清军顺利进剿提供了巨大帮助,甚至画像紫光阁,成了平定准噶尔的“前五十功臣”之一。
但是霍集斯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为了巩固自己在南疆的势力范围,后来又阴求阿睦尔撒纳,引起了乾隆警惕。到了大小和卓叛乱时,霍集斯家族一开始跟霍集占混,又进而控制了和阗、叶尔羌这两大重镇,势力已经跟大小和卓相差不多。虽然他们后来站在了清军的一边,但对清廷来说已经成了尾大不掉的隐患。
当大小和卓走死巴达克山,清廷一统天山南北后,为了保证南疆稳定,乾隆首先要考虑的便是让霍集斯家族留居京师,而且慎之又慎,密谕定边将军兆惠办送。于是当霍集斯带着五个儿子跟着其他伯克一起进京陛见后,一道恩赏谕旨下来,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之后除了一个老实木讷的三儿子托克托索丕被遣回阿克苏负责祭扫家族墓地,其他四个儿子不是袭爵就是担任内大臣或者侍卫;总之就是高官厚禄好吃好喝的养着你,想回南疆那是万万不可能。
乾隆可以想见,一旦哈第尔兄弟几个回了南疆,他们肯定会和浩罕汗国勾结,天山南路必定会再度陷入纷乱的局面,白山和黑山之间的内斗也会再起。他觉得甚至在必要时,还可以让伊犁将军加以配合,把天山南北的局势彻底搞乱。
虽说这么干会让自己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让曾引以为傲的十大武功成为黄粱一梦,乃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可对此时的乾隆来说,只要能迟滞北海军入关的步伐,什么下三路的手段他都不在乎了。
如今随着大批满人西迁,为了筹集足够的粮食和资金,获得在西藏和廓尔喀立足的本钱,清廷在税赋上也发生了调整,主要手段便是田赋和盐茶税的加派,这其中大部分出自和珅的主意。
比如两江和湖广地区的田赋,在原本每田赋银一两的基础上,加征津贴一两。此外,由于乾隆深恨汪中等八人投了北海镇,以及歙县曹家出了个查不清来历的反贼头目,特意下旨对徽州、扬州、常州、泰州四地加征“亩捐”;每亩捐钱200400文不等,让当地百姓叫苦不迭。
而在盐税上,各地盐场加价尤为严重,比如淮盐从仪征运到宜昌府,层层设卡报税,导致每引二百斤完税后的批发价就高达二十两。
至于茶税更是不用说了。由于喀尔喀的丢失,导致晋商私贩茶叶北上卖给北海镇的情况查不胜查,于是经和珅奏准,所有茶叶除纳正课三两外,每引在行销地还要纳一两的附加税;要是想出张家口运进察哈尔,那就必须再纳银一两。
此外,和珅还让户部设在济南的宝泉局配合刘墉,将大量的官私小钱通过民间的钱桌和钱铺投放进登州府,赚多少钱不是主要的,重点在于破坏北海镇治下的经济。
你北海镇不是要搞土改,分缙绅的地给穷人,不让缙绅放高利贷吗?那我们就用私钱把损失夺回来。只要私铸大行其道,就算通过高产种子或是水利改造让农民丰收都没用,包括粮价在内的物价一涨起来,同样可以实现对底层农民的掠夺。
乾隆考虑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对一旁侍立的太监道:“传谕,着多罗贝勒哈第尔、内大臣呼岱巴尔第明日递牌子觐见。”
“嗻!”
新疆的事议的差不多了,乾隆又想起一事,随即问道:“参加北海镇科举的士子名单还没拿到?”
和珅连忙伏地叩头道:“奴才办事不力,恳请主子责罚。自从吉林乌拉失陷,咱们跟富尔丹城那边的联系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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