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知道她这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方便在人前说出口,否则以她的聪明,肯定不会当众直接要求单独会谈。
于是忙点头道:“那咱们去偏厅说话。”
探春默默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宝钗道:“二嫂子,你也来一下吧。”
私下里虽仍旧称呼‘宝姐姐’,但只要是当着王夫人的面,她就会改口称‘二嫂子’。
薛宝钗没想到她会点自己的将,不过方才暗里思量许久,也觉察出这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于是便没有推辞,默默跟在二人身后去了偏厅。
这偏厅就是方才贾政用过的那个,三人进去的时候丫鬟们还在打扫。
王夫人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薛宝钗却横臂拦住,讨了茶水给王夫人和探春斟上。
王夫人见状心下暗叹,都闹到这般地步宝丫头仍旧不失礼数,当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媳妇,偏偏宝玉却……
唉
她暗叹一声把这事儿抛在脑后,探究道:“三丫头,现在可以说了吧?”
探春凝重的点点头,沉声开口:“这次只怕是娘娘得罪了什么人,又或是挡了谁的好事,若不然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狠手?”
王夫人打了个寒颤,忙追问:“这事儿对你姐姐和宝玉影响很大?”
“何止是影响很大!”
探春咬着银牙,一字一句的道:“听琏二哥说的那些,人家根本就是冲着让娘娘陪葬来的!”
“陪葬?!”
王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道:“哪有让儿媳给公公陪葬的?”
探春哭笑不得:“我是说日后给皇上陪葬,您想哪儿去去了?”
王夫人这才恍然,是了,虽然眼下是太上皇在发丧,但根据传闻中皇帝的状况来看,说不准太上皇还没下葬,皇帝就紧跟着一命呜呼了。
当下她就急的热锅蚂蚁仿佛,且不说贤德妃是荣国府眼下的最大支柱,单凭母子连心,她就不可能坐视女儿遭逢大难。
于是忙扯住探春问计:“这可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又恨声道:“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毒?非要治你姐姐于死地?!”
探春微微摇头,无奈道:“咱们家消息太封闭了,这当口女儿两眼一抹黑,又能说出个什么来?”
顿了顿,又道:“这事儿贾雨村应该也瞧出来了,若不然老爷也不会那么生气——不过看老爷的样子,显然贾雨村也没拿出什么好办法”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姐姐,还有宝玉,给皇上陪葬不成?!”
“太太稍安勿躁。”
探春宽慰了王夫人一句,然后便道:“为今之计,怕只有问计于焦大哥了——他对宫中形势了解颇多,况平日里就……”
不等她把话说完,王夫人已经拍桉而起:“对对对,我怎么竟把他给忘了?来人啊、来人啊!快给焦大爷下帖子,让他今儿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趟!”
等下人领命去了,探春便将目光转向了一言不发的薛宝钗,正色道:“嫂子,这可是关乎咱们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儿,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眼下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顿了顿,便就这么站起身来往外走:“你同太太说话,我先去找大太太商量商量。”
王夫人也下意识起身,目送她出了偏厅,又转头看向薛宝钗,一时却不知道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媳说些什么才好。
却听薛宝钗微微一叹:“太太,我的陪嫁大多是铺子、农庄,眼下就算要发卖也来不及了,现银凑一凑约么能有两万两,若是不够,我厚着脸皮从娘家再借些,好歹把老太太安安稳稳送走再说。”
王夫人这才明白探春喊她来是为了什么,然后便是一阵感动——她其实一直把薛家当成最后兜底的存在,但因为宝玉做事太过可恨,实在是不好张这个口。
如今大祸临头,宝钗能主动提出拿嫁妆帮府里渡过难关,怎能不让她为之触动?
于是双手捧起宝钗的柔荑,半晌才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都是宝玉负了你啊。”
且不提这婆媳两个如何。
却说当天下午,有关于贤德妃和贾宝玉的更多谣言,以及市井间的议论品评,就一股脑的涌进了荣国府,内中有些说辞,竟与探春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荣府上下都知道自家娘娘遇到了大麻烦,又有说娘娘和宝二爷给皇上陪葬,荣国府只怕也要给他们姐弟两个陪葬的,一时闹的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贾琏、贾环等人明里暗里的埋怨宝玉,恨他给家中招灾惹祸连累自己,又有拿通灵宝玉说事儿的,认定就是宝玉弄丢了玉,所以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贾珍和贾蓉则是谎称家里有事,丢下一个贾蔷撑场面,便逃也似的回了宁国府。
贾政跪坐在灵堂里,面容肉眼可见的憔悴,又从头到尾透着一股躺平任锤的气息,任谁看了都知道他百无一用,根本指望不上。
倒是贾兰还算有担当,串联着想要合计出个对策来,但一来独力难支,二来他毕竟年纪尚幼见识有限,仓促间又如何想得出办法来?
至于处在风暴中心的贾宝玉……
他先是诚惶诚恐,后来见众人都对自己另眼看待,又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遂又躁郁的跳起脚来要将通灵宝玉扯出来摔打。
结果在怀里掏了个空,他才想起通灵宝玉已经丢了。
默然片刻,宝玉忽的又作势要去撞墙,嘴里嚷着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结果自然不出意料的被拦了下来,于是干脆物理意义上的躺平在草席上,充分证明了自己确实是贾政的亲儿子。
自此,贾家的男丁是一个可堪大用的都没有,妇人们明里暗里便都将焦顺当成了主心骨,期盼着他能一锤定音,免去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