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九月初三,王子腾发丧下葬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焦顺便从桃花巷独自赶奔太尉府。
其实原本来旺和徐氏也准备来送旧主一程的,毕竟他们是从小在王家长大的,对太尉府的感情还要超过荣国府许多。
只是前阵子他们来吊唁时,总觉得气氛不尴不尬的,尤其是见了那些旧日好友时,对方刻意讨好逢迎的样子,更是让来旺和徐氏浑身不自在。
故此回去之后就改了主意,再没提亲自送葬的事儿,只让儿子帮忙捎了份奠仪来。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即便是发丧当日,真正赶过来的亲朋故旧依旧不多,至少焦顺赶到的时候,门前的迎宾还闲着大半。
虽然最近唱衰他的风言风语有很多,但焦顺无疑仍是这场葬礼最尊贵的客人之一,因此刚下车就有七八个人堆笑迎了上来,另有两人急急忙忙跑进府里通禀。
不多时,王仁、贾琏和贾宝玉便从里面迎了出来。
王仁满面愁容,见了焦顺更是长吁短叹。
他原本就指着贤德妃和焦顺能伸出援手,好将自己彻底从父亲的桉子里解脱出来。
结果先是从姑母口中,得知了表姐参政的真相,紧接着焦顺又陷入了失宠风波当中,他满心的期待自然全都打了水漂。
贾琏却是一脸的欢欣鼓舞,见了焦顺便打趣道:“顺哥儿,我听说初一大朝会的时候,你在乾清宫正殿无精打采浑浑噩噩,险些被人弹劾君前失仪,不知可是真的?”
焦顺两手一摊,无奈道:“小弟当日确实有些精力不济,但也不至于被说成是君前失仪吧?”
贾琏的笑容愈发遮掩不住,心中认定焦顺必是被打击的焦头烂额,所以才会在朝会上出丑。
自从王熙凤公然出轨开始,他忍气吞声了这么些日子,到如今总算是报了一箭之仇——虽然这一箭并非出自他琏二爷的手笔,可只要能看到焦顺这狗奴才吃瘪,又何必在意是不是亲自报的仇?
贾宝玉在旁边大摇其头,连道:“这官场上的事情,可真是说变就变,怪道都说伴君如伴虎呢。”
顿了顿,又真诚道:“我也帮不上哥哥什么,正好最近抄了一本愣严经,等明儿我让人送到哥哥府上,全当是替哥哥消灾祈福了。”
眼见这三人或自怨自艾、或幸灾乐祸、或满是同情,却不约而同的认为自己颓势尽显,焦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那日之所以精神不济,完全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被薛姨妈用暗号约到家中私会所致。
薛姨妈也是听了风声,所以才急急忙忙找了他来,想要稍作抚慰。
她本就存了小意殷勤,焦顺又素是得寸进尺的主儿,于是借口说什么压力太大,哄着她去院子里狠是宣泄了一番。
后来两人又在小院里大被同眠,直交流到后半夜才睡下,偏一早依依惜别又来了个返场小段儿,这才导致大朝会全程不在状态,结果就传出了他受新儒所迫,昼夜难安憔悴不堪的传闻。
不过外面不知道的是,大朝会后皇帝还单独召见了焦顺,并向他再三保证,引入新儒学派只是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顺带让他们替工学分担火力。
至于架空、取代他这个工学祭酒云云,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以后工学还是要交给他来统领,皇帝才能放心的下。
焦顺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
自然只能感激涕零,以头抢地的保证会与新儒精诚合作,为皇帝的宏图大业添砖加瓦——反正甭管彼此到底有几分真诚,这次表面上绝对称得起‘君臣相得’四字。
不过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必要跟王仁几个解释。
于是随便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便在三人的陪同下去了灵堂里上香。
原本年纪相彷,等上完了香也合该是贾琏、宝玉陪同着,但贾政因担心贾琏得意忘形,遂将焦顺留在身边东拉西扯。
又片刻,王子腾之妻也领着女儿出来答礼,就这么一照面的功夫,焦顺便发现王子腾之妻面有郁愤之色,王熙甯更是两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场。
要说父亲发丧当日落泪,本就再正常不过了,但王子腾之妻的脸上的郁愤之色,却透着蹊跷。
于是李纨和探春将这母女两个扶回里间的时候,焦顺便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两句。
“唉”
贾政叹息一声,无奈道:“其实年初的时候,王家已经与保宁侯府互换了八字,连订婚的日子都选好了,偏偏……后来保宁侯府便一直拖着没再提这事儿,昨儿干脆打着送奠仪的名头,把二姑娘的庚帖送了回来。”
注:王子腾将女儿嫁给保宁侯之子的事儿,在原书七十回有明确提到过{有个版本说是嫁侄女,但大多数都写的嫁女},非说王熙甯这个角色是我整活儿原创,那可就太冤枉老嗷了。】
焦顺听又是退婚的事儿,不由摇头感慨世风日下——屈指算来,才不过短短一两年间,他就亲眼见证了三起退婚。
话说……
最近也有日子没见过宝琴了。
正想些有的没的,外面王仁又将贾蓉迎了进来。
贾蓉一面保称父亲身体不适,所以只能由自己全权代表宁国府,一面又忍不住偷眼看向焦顺。
近来听说焦顺失宠的消息,他心下是又悲又喜,喜的事一旦少了焦顺在背后撑腰,芎哥儿便也不足为虑了,且继母尤氏那边儿,自己也未尝没有机会分一杯羹——自打有了儿子傍身后,尤氏是越活越滋润,原只七八分颜色,如今竟有十成风韵,也无怪贾蓉心存不轨。
但少了焦顺这个靠山,宁国府再想闷声大发财只怕就难了。
尤其自己刚下了‘重注’在他身上,如今这还没见成效呢,就先要赔个血本无归,却让人怎生高兴的起来?
所以等把吊唁的一套流程走完了,贾蓉便破急不及待的挤到了焦顺身边,努力挤出笑脸招呼道:“小侄见过叔叔,不知叔叔近来可还安好?”
焦顺早瞧出了他的心思,当下压低嗓音澹笑道:“托你的福,能吃能睡,至于吃的怎么样睡的如何,你也不用不着问我,回去问你媳妇便知究竟。”
贾蓉听他调侃自己,不觉面露尴尬。
其实要在以往,他大可来个唾面自干,反正他就是这等没皮没脸的主儿。
但问题是眼下的焦顺,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焦顺了,再让他唾面自干,就总觉得有些亏本。
“叔叔说笑了、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