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看到史湘云的笑容笑声,更觉扎眼刺耳。
偏这时候邢氏差人来请。
贾迎春听说要去东跨院里,先就有三分抵触与忐忑,等心不甘情不愿的赶过去,却见找自己的并非邢夫人,实是生身父亲贾赦。
但这一来她却更不安了。
拘谨的上前行了一礼,便低着头鹌鹑似的没了言语。
贾赦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禁皱眉,咳嗽几声,哑着嗓子问:“你婶婶还没给你请教养嬷嬷?”
贾迎春闻言,忙小声分辩道:“近来事情太多,又是过节又是过寿的,太太想必是”
“哼!”
贾赦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没好气的道:“她自己家里的事儿,几曾这般怠慢过?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别学那狼心狗肺的四丫头,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
这话迎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只好深深把头埋在胸前,摆出一副鸵鸟姿态。
贾赦愈发看她不顺眼,可想到自己这次找她来的目的,还是压制不快,道:“明年就要成亲了,孙家的事情你多少也该上上心。”
说着,指了指一旁茶几上摆着的信,示意丫鬟送到迎春手上:“这是我以你的口吻,给孙绍祖写的信,你回去照着抄一封,我好让人送去津门府。”
见迎春怯怯的接过那草稿,他便大袖一挥:“行了,你先回去吧。”
迎春如蒙大赦,忙捧着那信道了个万福,然后跟着丫鬟退出了门外。
等离开东跨院之后,她这才敢细瞧那信上的内容,却只见那上面颇有些露骨献媚的言语,到最后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家中的种种为难。
她初看不解其意,等回到家中细读了两编,才惊觉这哪是让她关心孙家?分明就是想假借她的名义,向孙绍祖勒索财货!
迎春一时不由气苦。
孙绍祖当初嫌弃自己不是贤德妃亲妹,惦记三妹妹探春的事儿,她也已然有所耳闻。
这婚事孙家原就不情不愿,如今再打着自己的名义勒索,等日靠后嫁到孙家焉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她越想越是恐惧、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委屈,忍不住伏案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不知多久,她泪眼婆娑的抬头,却恰好瞧见了一旁的太上感应篇,猛地气往上撞,抓起这本处处讲因果,事事劝忍让的经书,连撕带扯挠了个稀烂!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离开镇国公府之后,其实并没有回衙门当值,而是绕路去了趟太医院,然后又就近去酒楼里用了午饭,故此比那请帖晚了半个多时辰到家。
等进了家门,他便直奔上房东屋焦大的居处。
焦大这脾气火爆的白头翁,正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骂娘,见干儿子从外面进来,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焦顺在他床前坐下,顺势将两个药包放在床头柜上,道:“这是我刚从太医院讨的膏药,说是治风湿病最好,回头让人给您老敷上,包管药到病除。”
焦大扫了眼那药包,皱纹对垒的老脸上显出几分嫌弃,偏过头去没好气道:“我这病敷药没用,非得是有了孙子才能好!”
“哈哈”
焦顺闻言不由失笑。
这老头现如今也没别的念想了,就一门心思想要后继有人,因邢岫烟生的是个女儿,已经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了。
“您老是怕我生不出儿子是怎得?”
焦顺看看左右无人,低头在他耳边道:“实话又不瞒你,我如今在外面其实已经养了两个,只是不好领回家里罢了。”
“当真?!”
焦大猛一挺腰,又哎呦一声趴了回去,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都痛苦的挤到了一处,却兀自急吼吼的追问:“怎么不能领回来养?便是粉头娼妇生的,也没什么大不”
说到半截,他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话,突然同时凝固住了。
好一会儿,才脱口道:“东府里的芎哥儿,莫非是你的种?!”
焦顺原本只是瞧他一直赌气,所以才想着宽慰宽慰,一来是不忍让他为此伤神伤身二来嘛,也是徐氏和来旺生怕因此误了婚事。
谁成想却被这老头一语道破天机!
想到他对宁国府的忠心,焦顺自然不敢认下,当即忙否认道:“您老也忒会瞎想了,这国公府的太太奶奶是那么好偷的?”
“哼”
焦大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口浊气,咬牙道:“珍哥儿不是得了脏病么?他那活儿都不成了,怎么可能还生的出儿子?!你常去那府里,又整晚整晚的不回来,这事儿不是你做的,还能是哪个?!”
虽然搞错了贾珍得病和戴绿帽子的先后顺序,但这话听着倒竟合情合理。
“您老糊涂了?”
焦顺翻着白眼道:“那贾珍是最近才染上”
“唉”
不等焦顺把话说完,焦大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罢罢,国公爷这些子孙是一窝不如一窝,如今被你混了个野种进去,说不准还能该换改换家风呢。”
说着,又伸手抓住焦顺的大腿,竭力抬头瞪着焦顺道:“只有一桩你得答应我,继承那府里的,必须还得是国公爷的种!”
虽然他手上无甚力气,但浑浊的眼睛却是煞气逼人。
焦顺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实话是活:“这您老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当初我和尤氏在一起,就是贾珍自己主动撮合的,芎哥儿是谁的种他心知肚明,自然不可能把宁国府交给芎哥儿继承。”
老头一听这话,却仿似霜打了的茄子,勉力抬起的皓首软软垂落,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焦顺在一旁暗自撇嘴,您老将宁国府当家,人家可没把您老当家人看待。
好在他终究还记得自己是来宽慰人的,没将这杀人诛心的言语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