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次被贾珍波及的,可不仅仅只是荣宁二府的人。
转过天,薛姨妈一早就听人禀报,说是昨晚上薛蟠正与狐朋狗友吃酒时,冷不丁得知贾珍染了脏病,竟吓的在席间大呼小叫起来。
现如今人人皆知他是贾珍的同道中人,本来呆霸王的名声就已经影响到了亲事,这一来只怕更是
薛姨妈为此气的不轻,连早饭都没吃,便领着个亲近仆妇出门散心。
兜兜转转绕到桃花林附近时,忽就见远远的走来个魁梧的身形,却不是焦顺还能是哪个?
因想起木雕的事儿,薛姨妈下意识就避到了桃林里,直到焦顺匆匆远去,这才松了口气。
回头见那仆妇正在纳闷的看着自己,薛姨妈忙急中生智的解释:“我方才没看清,还当是来了外客,后来瞧出是顺哥儿,却也不好再现身了。”
那仆妇知道薛姨妈方才正为薛蟠的事情烦心,一时看花了眼倒也算不得什么,故此也就没多想。
反而径自伸长了脖子,冲焦顺消失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回头道:“太太,焦大爷像是冲着怡红院去了,我看多半又是为了造车的生意,来找宝二爷商量的。”
“宝玉能理会这些?”
薛姨妈闻言无奈道:“还不得指着姐姐拿主意,再让周瑞出面打理?”
那仆妇见她似乎有些忧虑,忙宽慰道:“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儿,既然二爷不上心,等咱们姑娘过了门,这些事情自然都是她掌着。”
“唉”
薛姨妈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却是从这句话想到了姐姐身上,想当初贾政又何尝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家里大事有老太太做主,小事琐事全在姐姐肩上担着,起早贪黑从不敢急慢分毫,谁成想劳心费力含辛茹苦,最后却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怕只怕宝钗日后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隐忧暂时抛到了脑后,招呼着随行的仆妇意兴阑珊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然而回到家中,她却愈发坐立不安的焦躁起来,于是不自觉又取出了那只木雕,捧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目光也渐渐迷离起来。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刚见过焦顺,还是最近被宝钗打趣多了,亡夫的音容笑貌和焦顺的身影,竟是交替轮转的浮现在眼前。
甚至一些与亡夫有关的回忆,还出现了张冠李戴的现象
别说,这焦顺和宝钗的父亲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高大魁梧国字脸一一若不然也生不出薛蟠来。
呸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薛姨妈暗啐了一口,捂着通红发烫的双颊,心下又羞又愧,觉得自己多半是鬼迷心窍才会对亡夫如此不敬。
往后再不可如此!
薛姨妈咬着银牙暗暗发誓,旋即用一方素帕将那木雕裹了起来,揣在袖子里起身向外走去。
事情皆由此物而起,还是尽快物归原主做個了断才好!
打定了主意之后,薛姨妈特意支开了身边所有的仆妇、丫鬟,独自一人出了清堂茅舍,为避人耳目,又专选僻静小路绕行。
她原就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这一路独行翻山越岭的,心下就又忍不住打起鼓来,一忽儿为难见了焦顺怎么开口一忽儿又担心焦顺会询问自己,为何隔了这许久才物归原主。
再者
虽是事出有因,自己一个寡居妇人单独跑来堵截年轻男子,若被人撞见了可如何说的清?
越想她脚下就越是迟疑,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她又不想半途而废。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间就见前面闪出两条熟悉的身影,细瞧却正是王熙凤和平儿这对主仆。
“凤丫”
她下意识呼喊了一声,喊到半截才惊觉不对,自己明明是要避人耳目的,却怎么主动招呼起凤丫头来了?
不过再向后悔也已经晚了。
对面王熙凤先是吃了一惊,旋即便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隔着老远便娇声道:“您老人家怎么跑这边儿来了,刚才生生吓了我一跳呢。”
“这”
薛姨妈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尴尬的反问:“凤丫头,你不在前院理事,怎么跑这边儿来了?”
“”
王熙凤一甩手里的帕子,半真半假的埋怨道:“昨天的那事儿您难道还没听说?这知道是他们男人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也跟着脏了呢这不,我心里实在烦闷的慌,干脆就拉着平儿找清净来了。”
她其实也瞧出了薛姨妈的不对劲儿,可无奈自己心里也正忐忑着呢,麻杆打狼两头怕,自然不敢贸然追问,只抢着编了套借口。
不想这套借口却提醒了薛姨妈,她忙也附和道:“可说呢!文龙那孩子昨儿吃酒时得了消息,结果就在席间叫嚷起来,闹的唉!我本就发愁他的亲事,如今好容易才有了些眉目,谁成想就又摊上这样的事情。”
“都是珍大哥作孽!”
听说薛蟠也中招了,王熙凤倒也并不奇怪,立刻同仇敌忾的指摘起了贾珍:“他一个人荒唐也就罢了,偏要把这一大家子都拉下水,这要传到外面去唉,不说了,气的人心肝疼!”
她抬手揉了揉心坎,忽然话锋一转:“气归气,可您这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也不是个事儿,万一磕了碰了如何是好?不如我让平儿送您回去
”
“不了、不了!”
薛姨妈急忙摆手拒绝,强笑道:“我、我从这里兜一圈就回去了,等到了怡红院就是正路,不碍事、不碍事!”
王熙凤和平儿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薛姨妈今天的举止实在是古怪。
若换个时间点,王熙凤定是要探究一番的,可今儿好容易把焦顺约出来,又怎好误了良辰吉时?
当下只好道:“姨妈既这么说,我也不好多事,那您可千万留神脚下。”
“我省得、省得。”
薛姨妈生怕再说下去就难以脱身了,于是忙不迭辞别两人,顺着小径匆匆往怡红院去了。
“哎”
目送薛姨妈葫芦也似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王熙凤兴致勃勃的捅了捅平儿的腰眼:“你说姨妈这慌里慌张、遮遮掩掩的,到底是要做什么去?
“我哪儿知道?”
平儿却不肯顺她的心意胡乱揣测:“总归是有什么急事吧一一咱们顾好咱们自个,何必理会这么许多。”
王熙凤一叉蛮腰,阴阳怪气的道:“呦,昨儿感情你在焦家吃的是豹子胆,这竟就教训起我来了!”
昨儿带着一身欢好余韵回去,就已经听她说了不少酸言酸语,平儿也懒得多做计较,直接摸出怀表看了一眼,然后递到了王熙凤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