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顺自然没有拔无情的意思,纯粹是因为围绕工学即将发生的冲突忧心不已,连赵姨娘隐晦的邀约都推辞掉了,又哪来的闲心应付贾环?
打发走贾环之后,他便在书案前挥毫泼墨,在宣纸的左右两侧各写下了一个抬头,左边是新政、右边是外贸。
焦顺现在才真正理解了为何夏太祖搞出这么大的局面,最后却落了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身为穿越者,其中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如何正确的改良体制,所以一旦有机会就忍不住想把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套用上去。
夏太祖如是,他焦顺亦如是。
只不过原本焦顺以为,夏太祖最后是站得太高步子又跨的太大所以才一不留神就扯了裆。
而他自己不过是搞些擦边球,顺着皇帝工业党的口味赚些政绩混点儿资历罢了,又怎会重蹈夏太祖的覆辙?
可如今看来,即便他本意上并没有要搞什么大鸣大放,只是想借后世的牙慧谋取私利,却架不住这些新玩意、新思想本身也是会扩散、发酵的。
所以一旦开了头,早晚都会遭到反噬!
现在焦顺的处境就如同风箱里的老鼠,推也不是拉也不是,要想从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当中全身而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提前置身事外。
说白了,就是设法出京城!
皇商们如今才刚刚开始串联,按照这年月拖沓的办事风格,距离正式向朝廷建言也还需要一定的时日,若他能抢在这前面找个离京公干的差事,自然就能逃过一劫。
虽然作为工学制度的创始人他多少还是会受到一些波及但总不至于夹在当中两面受气。
而摆在眼前的现成出差理由,无非就是新政与外贸这两条。
首先是新政。
负责推广勤工助学的巡视小组四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了,因提前做足了准备工作,事情一直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但自从进入六月份以来,各方面的负面反馈就逐渐增多起来。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给毕业生授官的做法,动了文官集团的奶酪,消息传开之后,便引发了各地官僚的抵触情绪。
想到当时因为部里不肯开放更多的匠官名额,自己还曾腹诽尚书侍郎们食古不化,焦顺就觉得脸上发烫亏得是部里没同意,否则真要是批量往外授官,只怕跳出来攻讦的就不止是礼部,所引发浪潮也会远超如今。
总之,这阵子各小组诉苦告状的公文,已经在司务厅里堆了一尺多厚,而作为这项工作的发起人和主要推动者,焦顺申请摸查走访一下几个重点城市,借以确认问题出在哪里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就是走流程也还需要时间,倘若自己还没来得及出京城事情就已经爆发
至于外贸么。
五月份的时候,在史鼐的倡议下,朝廷已经决议要重新厘定关税,并拟派专员去两广调研,充分征询当地官民的意见,以及收集相关的贸易讯息。
这事儿其实就是焦顺给史鼐出的主意,当时也并没有想过要揽下来,可如今倒有些歪打正着的意思。
论起这事儿来,还有谁比他更懂?
何况当初和乌西人谈判的时候,他也曾列席参加过,还提出了采购灯油的办法,极大的促进了和谈进程当然了,最后谈妥的互惠贸易肯定不止是灯油这一桩。
总之,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去做这件事情了。
至少焦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而又因为史鼐南下在即其实前天就该走了,但随着赴任银越收越多,史鼐硬是找理由上折子又赖了十天,改成七月初五南下。
如果能尽快搞定这调研的差事,搭上史鼐南下的顺风车,自然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京城。
只是
该找個什么理由才好呢?
而且朝廷是否已经选派好了人手,自己也一直未曾留意过,倘若不慎搞了乌龙,再想走新政那条线可就太扎眼了。
焦顺一时坐立难安,恨不能立刻就去衙门打探清楚。
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提笔在那两个抬头后面标注好优劣,然后再勾勾画画的填充各种细节,以便做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大观园,藕香榭。
史湘云靠坐在池塘畔,边摆弄着一只浅棕色的泰迪熊,边心不在焉的看向栏杆外面的鱼群。
听到门口传来人语声,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见是探春、惜春两姐妹并肩从外面进来,便忙起身道:“惜春妹妹,听说你去送妙玉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虽说史湘云与妙玉接触不多,更不喜欢亲近那些道理禅机,但乍听闻妙玉被赶出了大观园,又听说了贾宝玉那句谁也不会守谁一辈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怀。
惜春年纪虽小,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父亲贾敬贾珍的爹,常年住在城外道观的影响,一直对出家人的生活有所向往。
尤其是在接触到妙玉之后,更是迅速被她的风采所折服,故此早在宝玉大家光临之前,她就已经是栊翠庵的常客了。
这次明明是她嫂子尤氏受辱,所以敦请王夫人赶走了妙玉,旁人都因为尤氏有所避讳,偏惜春这做小姑子的,却是想也不想就跑去送行了。
也正因这样,史湘云才有此一问。
惜春微微摇头:“她怪宝哥哥不谨慎,又恼府里翻脸无情,冷着脸谁也不肯理睬不过我倒是听随行的小尼说,她准备回西门外的牟尼院修行,往后要是得闲,咱们倒不妨去瞧瞧她。”
不等史湘云开口,探春就抢着道:“四妹妹又说胡话了,咱们女孩家是想出门访友就能出去的么?”
顿了顿,又叹道:“若是宝哥哥不曾与她反目,倒是能过去瞧瞧,可如今”
说着,她先是微微摇头,继而却又怅然若失的一笑:“不过走了也好,这园子里又岂是修行的所在?”
惜春不明所以,却点头附和道:“姐姐说的是,真要修行还是要找那清净偏僻的所在,又或是拖钵随缘化,那才叫修行呢!”
说着,满脸都是艳羡之色。
史湘云听的噗嗤一笑,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你这样的俏丫头学人家去化缘,只怕要被扣下当压寨夫人了。”
“哼”
惜春偏头挣开她春葱似的指头,噘嘴道:“我又不去找山大王化缘,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怎就会遇见强人?”
“怎么不会?!”
探春闻言忍不住咬紧了银牙,恨恨道:“这世上人面兽心的男子多了,明着或是做官或是经商,看上去体体面面的,暗地却比强盗还要卑鄙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