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县令张德,无人可以辖制。
须臾,范瓘缓缓起身。
“予的弟子们,已经尽力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闫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布满苦涩。他没有资格去让丹水书院的学子们继续拿出金帛赈济百姓,如好友所言,书院学子们,确实尽力了。
学堂。
范瓘召集弟子们,除却周闰、贾璠二人,另外还有三四位没有参加赈灾的学子缺席。
聂嗣看着范瓘,心下隐隐感觉,夫子这次或许是有大事宣布。
“如今的情形,诸位想必都清楚。据此来看,短时间内灾民怕是不会散去。故而,书院也无法如平常一般讲学。在此,予决定,暂罢书院的讲学。诸位,且自行回去,待灾民平复,或可再来。”
声音落下,同席们顿时议论纷纷。
遣散他们是假,放弃灾民却是真。如今的情势,他们了如指掌。仅凭他们的力量,没有朝廷的帮助,确实无法继续赈济灾民。可就这么离去,他们又有些不甘心。
“夫子,弟子愿意修书一封送往族中,陈明情况,或可获援。”有弟子站出来说道。
随着第一名弟子起身,接二连三的有弟子站出来表示愿意向家族讨取金帛,用以赈济灾民。
聂嗣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就算讨来了金帛又如何?
只要朝廷一日不出手,他们就得一日养着数万的灾民,这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让他站不出来的原因不是他吝啬金帛,而是他看不见灾民获救的希望。
同样的,范瓘的想法也是如此。
“汝等皆乃仁善子,予心甚慰。”
看着弟子们慷慨解囊的摸样,范瓘内心非常高兴,无论学识如何,自己弟子能够在此情形下挺身而出,这说明他的圣贤道理没有白说。
只是,凡事要量力而行。此番赈济灾民,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现在更是如此,随着灾民汇聚的越来越多,他们迟早还是会失败。既是如此,那他就不会让自己的弟子沾惹麻烦。
“不过,予心已定,无需复言。”
言罢,范瓘在柴童的搀扶下离去。
学堂内的同席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叹息。
拳头松了紧,紧了松,袖袍鼓荡不停,长发削过脸颊,聂嗣深深吸了口气。
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了么。
聂嗣忽然感觉很荒唐,说到底,丹水书院的同席们又不是掌控百姓生计的朝堂诸公,可是大家却在这里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赈济灾民,而那些朝堂诸公却是半个回响也没有。
不对,强弓劲弩也算是回响吧。
不是自己的活儿,自己抢着干。
干了,却得不到反应,像是小丑一样。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伯继,你没事吧。”
同席们渐渐散去,公羊瑜和荀胤见聂嗣却站在原地不动,遂开口询问。
“我没事。”聂嗣轻轻摇头,吐气道:“我们走了,如此一来,灾民岂非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喝酒的公羊瑜,脸色苍白,削尖的下巴动了动,无奈道:“伯继,你有济世心,然有些事情不是光有这份心就能做成的。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介白衣,目下所做一切,或许是仁善所为,可在真正掌权者眼中,我们的所作所为并无半点值得他们放在心上的。”
荀胤咬着牙,一张方正脸变得更方。到如今,他无法反驳公羊瑜的话,因为他自己也对朝廷的不作为产生了深深的恼怒情绪。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聂嗣看向公羊瑜。
直视着聂嗣,公羊瑜眼眸动了动。
“倒是有一计。”
“何计?”聂嗣追问。
荀胤看向公羊瑜。
“不过,却是两败俱伤之策。”公羊瑜轻轻摩擦着腰上酒壶,“眼下灾民已无生路,不如鱼死网破,让灾民入丹水城抢粮!”
“不可!”荀胤立即打断,“这算什么计策,这是让灾民去送死!”
罕见的,公羊瑜没有反驳荀胤。
“伯异是打算,借灾民暴动,引起朝廷重视,进而赈灾?”聂嗣猜测道。
“这是下策!”荀胤接过话,言道:“先前丹水县尉的所作所为你们都知晓,若是百姓暴动,不仅会死伤惨重,更会被丹水县令借口灾民闹事,欲盖弥彰,私下镇压!”
公羊瑜轻轻笑了笑,转而看着荀胤。
“思然,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朝廷根本没打算赈灾,水灾发生至今,已有月余,灾民流经数县,朝廷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丹水县令敢下令射杀灾民,或许是朝廷授意的也说不准。”
“胡胡说。”荀胤语气信心十分不足,旋即,他又质疑道:“既然如此,你让灾民入城抢粮,不是让灾民去送死么!”
聂嗣也疑惑的看着公羊瑜,如果朝廷真的暗中授意丹水县令镇压灾民,那提议灾民暴动,不就是让灾民去送死么。
“不抢一定会死,抢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公羊瑜意味深长的看着聂嗣二人。
荀胤咽了咽口水,不停摇头。
“伯异,此等悖言,日后少言!”
聂嗣听了也是倒吸口冷气,好家伙,公羊瑜这是在搞事啊。
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像荀胤那样严词反对。甚至,他心底竟然隐隐支持公羊瑜的想法。
是了,他可不是从前的聂嗣啊。
公羊瑜将聂嗣迟疑的脸色尽收眼帘,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
“吾要去看看人世悲苦,此等壮丽场景,可遇而不可求啊。”
聂嗣分不清公羊瑜的语气到底是悲伤,还是解脱,亦或者是嘲讽。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么?”荀胤喃喃自问,心底的悲伤和愤怒却是怎么也无法在脸上掩盖。
尽管公羊瑜说话很不中听,可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无力又无奈。
聂嗣拍了拍荀胤肩膀,安慰道:“吾等已经尽力了。”
这话,像是安慰荀胤,又像是自我暗示,安慰他自己。
他既没有特别悲伤,也没有特别的愤怒。
没有特别悲伤,那是因为他不是心怀苍生的大爱之人,况且,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尽力了。
他对得起自己的心。
没有特别悲伤,那是因为他和荀胤不一样。他不是从前的聂嗣,他对所谓的朝廷,没有抱着期待。
朝廷让人失望,让他心凉,可却达不到让他在饱含期待而后失望的愤怒。
好像,心变得复杂了。
视线虚化,聂嗣一时间有些弄不清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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