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棋盘就刻在大殿的墙上,跟坐着的人平齐的高度上,棋子是壹种可以嵌进棋格中的半圆形小球。整个大殿的墙上刻了十几个类似的棋盘,可是在罗府,几乎从没有人用它们来下过棋,所以从制成之始就是纯装饰品,每壹个都被擦得晶大殿的亮,灿然地看着壹众空着肚皮等着开饭的人们。这壹边,宁渊从彭时他们那里得到了灵感,也拉着假风扬到其中的壹个棋盘上对弈,以免那个叫孟瑄的小子再找他聊天聊出什麽破绽来。
於是,大殿上除了孟瑄壹个,每个人都开始自得自乐的两人壹组或玩或谈的颇为开心,当然,坐在大门口的楚悦并不算在内,因为她有本事将自己变得比端茶倒酒的下人更加不起眼,这也是她前世在罗府的生存法则。不过老太太对於大殿中的情形是十分关注的,立刻就注意到瑄小公子不仅壹个人闷闷地坐那里发呆,而且手边的那杯葡萄汁满满的壹口都没动过。
保定伯孟善是罗府十年不遇的贵客,他家的小公子也是贵客中的贵客,其珍贵程度甚至要排在时哥儿渐哥儿扬哥儿渊哥儿之上,怎麽可以让他觉得无聊和受冷落呢?於是老太太第壹时间捕捉到了门口的外孙女儿的身影,隔着整个大殿呼叫道:“逸姐儿!你娘不是教过你怎麽下棋吗?你快去陪瑄小公子下壹局!”
楚悦受到了传唤,慢吞吞地挪动到保定伯他们那壹桌旁边,看着那个十壹岁的漂亮男孩,卯足了耐心地问:“你要下棋吗?”
漂亮男孩点点头:“随便。”下盘棋倒是可以打发时间,可他不想跟壹个十岁的小孩儿下棋啊。
“哦,”楚悦也点点头道,“其实我也随便。”
漂亮男孩闷了壹刻,可能这壹刻里他真是无聊得厉害吧,就算对手的智力只有十岁,他也想下盘棋来打发时间,於是他问:“小妹妹那我们用哪壹个棋盘玩?”
楚悦歪头道:“随便。”
孟瑄也歪了壹下头,不再多言,径直走到了大殿之中最大的那壹个棋盘下,此棋盘足有其他棋盘的四五个那麽大。楚悦跟在他後面走,发现对方足足比自己高了壹个头,再想到对方长得比自己更漂亮的容貌,不由得在心底滴咕壹声:小屁孩神气什麽,我还脱过你的衣服呢。
两人站到了刻在墙壁上的大型棋盘边,孟瑄略调整视线,皱眉打量了对方两眼,听刚刚罗老太君的话中之意,莫非她是刚学会下棋的?楚悦见孟瑄仿佛又卡住了壹般,於是主动摘下墙上挂着的棋篓,问:“你用白子还是黑子?”孟瑄下意识地回答:“随便。”
楚悦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拿黑子,发现对方的手也向黑子伸了过来,於是转手去拿白子,可又有两根手指头悬在了白子上方,於是她索性罢手让对方先选,只见那只手略停顿了壹下,然後抓走壹把黑子。上壹次在山道上天色已晚,所以没留意过他的手,如今近距离的去看,才发现他的手指不像壹般的公子哥儿那样白白嫩嫩,不少关节处都生着壹层厚茧,看生茧的部位推断,应该是长期握持刀剑壹类的兵器磨出来的。而且,比起她曾经见过的几个高手,比如陆江北、段晓楼和宁渊的手上的茧更多更粗糙,可见他真的很勤奋。
而後,到了定棋局先手後手的时候了,这壹次楚悦懒得再问他意见,转身去桌案上的果盘里摘来两条细长的叶子,把叶子交结成十字状,又将其中壹头递给对方,说:“斗草吧,谁赢了谁先手!”孟瑄先是壹楞,进而自嘲道,自己已经沦落到喝加糖的果汁、然後跟小女孩玩斗草的地步了吗?
两人的手各持草叶的壹端向後拉扯,“啪塔”壹声,楚悦手中的草断了,於是她点头道:“你先下吧。”反正就是让他二十子,他也休想赢自己。
这时候,保定伯起身去更衣,老太太连忙走出大殿找到了汤嬷嬷,壹口气连问道:“红姜,你们在搞什麽?怎麽还没开宴?英姐儿琼姐儿和前哥儿呢?二儿媳妇她人呢?刚才上的葡萄汁客人们都不爱喝,还有别的饮品吗?”
汤嬷嬷苦着脸摊手道:“厨房管事五天前才新换成了阳戊家的,如今她什麽都没揽上手,又逢上这样的大宴席,厨房里就更乱成壹团了,只好请客人们再稍待片刻吧。让他们空等着也不成样子,可是咱们家里的爷们儿少,舞姬歌姬的壹概皆无,要不然,我把那壹帮子给四小姐唱大戏的戏子叫过来唱上几场?”
老太太摆摆手说:“如今他们都在下棋,玩得正在兴头上,芍姐儿那些戏子唱的戏我壹听就脑仁疼,明儿把那些人全打发了吧,芍姐儿她从道观回来的时候也该去书院念书了!”
汤嬷嬷又接着刚才的问题汇报说:“二夫人中午就回娘家了,走得很急也未来得及向您告假,不知是孙家又出了什麽事大少爷又是壹整天不在家,他的贴身小厮雄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大小姐那边儿遣人来回话说,自从那壹日掉进水里,大小姐的身上就壹直不大好,怕席间失态,故此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那琼姐儿呢?”老太太烦躁不已,关键的时刻竟壹个顶事儿的人也没有!大老爷们儿也没壹个在家的,老大他还在三清堂里忙活,老二又去捣鼓他的生意去了!
汤嬷嬷擦壹把汗回答:“二小姐自然是壹早通报了要来的,可是壹直没挑到合心意的衣裳,如今还在选衣裳呢!”
老太太沈声吩咐道:“派人去催壹催琼姐儿,再加派人手去厨房帮忙,告诉阳戊家的,席面的档次可以适度降低壹些,但壹定要尽快上菜,若是这壹次搞砸了,那就叫她也学王启家的那样,卷卷铺盖走人吧!”
汤嬷嬷点头应是,然後想起来什麽,又问道:“既然客人们不爱喝果汁,甜品又不宜在饭前上,不如给他们冲壹些红果茶喝吧?”
“红果茶?”老太太困惑。
“对啊,”汤嬷嬷提醒道,“就是上次三小姐在马车里给您喝的那种红果茶,前几天三小姐又做了两斤红果茶,让人送来福寿园给了茶水上的甘草,如今您壹次还没喝过呢。那种茶香气扑鼻,沁人心脾,壹闻见就想捧起来喝,您跟我喝过之後都赞不绝口,想来也能冲给客人们尝尝的。”
“好吧,那你快去准备!”老太太瞧见保定伯已经更衣回来了,慌慌张张地冲着汤嬷嬷摆手道,“然後再去厨房里催壹催!”
老太太转身快步走进欣荣殿,惊奇地发现刚才还在下棋的彭时彭渐、宁渊假风扬,现在全都不下棋了,四个人皆围在瑄小公子和逸姐儿後面,对着墙上的那个大棋盘指手画脚的不知在议论些什麽,这又是怎麽壹回事?
而孟瑄也对楚悦怒目而视,输了?他竟然输了?算上之前他下的先手棋,这局棋分明是这个小丫头赢了他壹个子!岂有此理,他前世活了十九年,今生又活了十壹年,浸淫於棋道已经二十余载,竟然输给了壹个初学下棋的小丫头,他如要肯甘心服输?於是孟瑄沈声道:“再来壹局!”
“来就来!”楚悦深吸壹口气,敛息凝神,这壹次壹定要彻底击溃他。
重生壹次,两世为人,怎麽可能会在自己的得意领域里输给壹个小孩子!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道。可是因为太过急於求胜,他们二人都同时忽略了两个问题,第壹,普通的小孩子绝不会有这般高明的棋艺,能跟重生後的自己打成平手的小孩子,会是壹个什麽样的人?第二,他们目前都正在扮演着小孩子的角色,对身边之人都是深藏不露,从未动用过真正的博弈手段,难道为了争壹次输赢,就要暴露自身的实力吗?
就这样,第二局的对弈又开始了。
经过壹番厮杀,卯足壹口气的楚悦苦心孤诣,终於险胜了对方四子。此时,两个人都感觉到不大对劲儿了,双双都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着对方,心道,没想到这世上真有神童!古语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壹山还比壹山高,古人诚不我欺也,真是失敬!
最让这二人感到不妥的是,因为他们的棋盘极大,所以刚才的壹番厮斗被彭时、彭渐、宁渊和假风扬四人瞧得清清楚楚,并成功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於是他们都丢下自己的棋盘,凑上来围观二人下棋。
在这四人的催促中,楚悦和孟瑄又开始下第三局棋。
这壹次,他们都在心中懊悔刚才壹时不慎竟然暴露了真实的下棋水平,还引来众人的关注,於是下定决心要守拙藏智,恢复到壹个普通孩童的菜鸟水准。甫壹开局,他们就处处卖破绽给对方,想让对方尽快把自己解决,於是下的棋路壹步比壹步白痴,让後面围观的四个人大失所望。
而後,彭渐最先抛弃了“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开始为楚悦出谋划策,教她怎麽杀掉对方的那壹片黑子,看不过眼的彭渐、宁渊和假风扬也开始参与进来,对着墙上的棋盘壹通指手画脚,於是两个人的对弈最後就演变成了六个人的口水战,观棋的四大谋士各执壹见,针锋相对地讨论着他们每个人提出来的行棋方案中的亮点和败笔,最後总结出了壹套兼容并蓄的综合方案。
楚悦只觉得自己头顶上仿佛有壹群苍蝇在“嗡嗡嗡”地飞,很想把棋篓子壹扔回自己的座位吃点心,可是转头间看见老太太那赞许中带着期盼,期盼中带着殷切,殷切中带着不明意味的目光,她只好继续硬着头皮下这盘见鬼的棋。
“祖母万安,白琼姗姗来迟,请各位原宥!”伴随着这道黄鹂鸟般清脆的声音,壹个十二岁的宫装美人款款走进大殿来。
楚悦的眉心突地壹跳,旋即侧目去看,此人不是罗白琼又是谁。那眉眼,那笑容,那神情,那言行举止,虽然透着几分稚嫩生涩,没有前世那个三十岁时罗白琼的风情万种,但她分明就是跟周菁兰联手害死了自己、自己母亲和自己女儿的那个人,那个以亲情为名,壹次又壹次给自己设下陷阱,最後诱自己跳入万丈深渊的女人。她的好二姐,罗白琼。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要金装,十二岁虽然不是壹个女子壹生最好的年华,但却胜在青春的活力,胜在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气质虽然不知道罗白琼是否曾有过天真无邪的岁月。总之,眼前这个身着娟纱金丝暗花云锦宫装,外披翠纱露水纱衣,头梳双环如意高髻,簪着壹支金錾花双喜扁方,壹支玳瑁镶珠石珊瑚松鼠步摇,面带甜美笑容,走路婷婷袅袅的小美人刚壹走进大殿,就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尽管楚悦早就做好跟孙湄娘、罗白琼、罗川谷见面的心理准备,尽管她回罗家就是来找这三个人的,尽管她已经把自己的心锻造得跟石头壹般坚硬,可是乍壹看见这个宿世仇敌的面孔,她还是忍不住心头那撕裂壹般的强烈恨意,几乎要耗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能不把恨意表露出来。
她曾救过周菁兰的命,周菁兰和徐四娘却恩将仇报,设毒计陷害自己,自己也没生出过这般强烈的恨意。她们为男人,为尊荣,为名分,为了女人天性之中无法并存的壹面,自己虽然厌恶和不齿,但也能理解壹二。她们杀她,不过是因为她挡了她们的路。
可是,她自问从自己在王府中获得尊荣和权势之後,时时刻刻都在为罗家人谋福利,事事都以他们为先,不断付出不求回报,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反咬她壹口,亏她还能耐心地跟他们周旋了十几年。
当年,罗白琼求自己给她的夫君梁弈州谋壹个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官职,尽管是壹件强人所难的事,自己还是日日夜夜为此事耗费心神,多方谋划,没想到等她辛苦做成此事後,却留下了壹个滥用职权的把柄、壹个宁王印鉴在罗白琼的手上,往後,只要是二房的人来找她办事,话里话外总会提壹提这段旧事以作要挟。饶是如此,她依然克尽耐心地为他们做各种事,以为日久见人心,他们早晚会感受到她的壹片亲善心意,再被她的心意所感动,没想到最後等到的却是她看清楚了他们的险恶居心,而彼时,她真的已经无力翻身了。
她要曾有半分对不起他们,他们竟负她如此之深!
皇太女直播背锅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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